前幾日,京城斫琴師張熠完成了兩張古琴。老主顧朱先生聞訊趕來,要把兩張琴全拿走。張熠沒有同意,因為朱先生只預定了一張,另一張很早前就預定給了別人,想拿琴只能再等。在古琴圈,知道張熠、喜歡他的琴的人都在等。「倒不是因為我的琴做得有多好,主要是做得慢,供不上。」張熠說。
一足一軫皆親手製成
張熠每年能出十來張琴,製作一張琴需要一年到兩年時間,「執著此業的人速度都快不起來。」張熠從古琴製作過程的第一步起,就是在用時間精雕細琢。制底板、挖槽腹需要反覆聽音調整,根據木料紋理,不斷敲擊,確定槽腹深淺。聲音達到了他所追求的方向,才能把兩塊木板用膠粘合起來。合琴後放置,等待細部變形,各種應力釋放趨於穩定;放置時間憑經驗和實際情況掌握,一般來說要過上一季。用大漆附麻後,熬煮鹿角,把裡面油脂熬出來,剩下鈣質碾成粗細不同的粉末,拌著大漆上到琴面,從粗到細,反覆十來遍,直到達到追求的平整度。
除了琴弦,古琴的所有部分都是張熠自己製作,包括雁足、琴軫等細節,「現在,只有手工傳統斫制者才會這麼做。」張熠感慨,工業化生產運用現代化管理模式細化分工,不同人負責不同工序,這樣就出現一個銜接問題,製作者的想法在製作過程中有所遺失。此外,工業化生產使用更快捷的化學漆料,手工斫琴師堅持使用純天然大漆。化學漆製作工藝上比較省事,自然環境中就可以乾燥,天然大漆必須要在溫度25度,濕度75%的環境下乾燥。兩者在性能上最大的區別是,乾燥後,大漆呈現剛性,化學漆有一種塑性,對琴的發聲造成影響。「當然,工業化生產對古琴的發展、普及起到了積極作用。畢竟手工斫琴受眾小,限制了很多喜歡但沒有條件購買的初學者。」張熠說。
木頭越老聲音越透
傳統古琴常用桐木,因桐木難以保存,現在製作古琴多用杉木,也叫杉木。杉木並非名貴木材,但它紋理順直、年輪寬度均勻、硬度適中,適合製作古琴,更容易出古琴追求的聲音。「很少有人採伐樹木傳給後世,木料多在使用中留傳下來。」張熠製作古琴時會選自然乾燥50年以上的木頭。南方大量使用杉木建造老房,房梁廊柱成了他主要的木料來源。「隨著時間推移,木材本身發生變化,膠質類有機成分消融分解,留下木頭的筋骨,越容易發聲。這也是人們追求老琴的原因之一。時間越久,聲音越松透。」
製作完成,張熠會根據琴的性格,或者自己對它的希望,為每一張琴起名字。古琴的名字,就像國畫的落款,篆刻在琴上,使其成為一件完整的作品。每張古琴都有自己的名字,如名琴唐琴春雷、九霄環佩、大聖遺音等。古琴是具有中國傳統文人氣質的樂器,追求個性,每張琴都不一樣,斫琴師對琴的脾氣秉性都心裡有數。
取捨是最大考驗
「過去做琴的人多為匠人。我師傅那一代老一輩斫琴師,甚至不要求會彈琴。我們這一代,彈琴是必須的了。」張熠說,不懂演奏會限制斫琴師對古琴更細膩的感受,與琴之間總隔一層。「現代社會對於斫琴者的要求,促使我們全方位提高。」張熠認為,一位合格的斫琴師,首先得是合格的木工、油工,進而必須具備音律方面的理論,掌握古琴彈奏,深諳書法篆刻等。現代古琴製作在傳統樣式的基礎上做了一定調整,使其更符合現代人的審美。除了從形制上調整外,在漆色上也要有所調整。優秀漆藝師儘管對色彩很敏感,但是如果不了解古琴,也很難做出優秀作品。比如,漆色雖然很好,但往往用錯地方,就像裁縫把適合上衣的料子做成了褲子。
「作一名合格斫琴師,除了各項技能要過硬,最關鍵的還是擁有恆心。不能為了迎合市場,放棄斫琴者的操守。畢竟真正在一個行業里堅持苦耕實在太難了。」張熠在探索古琴製作藝術中,往往在某一階段,感受到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孤獨感。他感到古琴製作所追求的四善九德很多是矛盾的,在製作中只能採取中庸的方法進行取捨,某處「不足」,會讓琴的某個氣質發揮不出來,「過了」又會傷及其他的品質。尋找這些平衡點的過程,也是考驗斫琴者的選擇。有時,張熠看到了一個方向一個目標,但以自己已有的水平就是達不到,不知道路在何方,各種探索無果,只能把問題先擱置,等待日積月累、問題迎刃而解的一刻。斫琴初期,張熠親手毀掉了自己做的十張琴,因為存在自己不能接受的瑕疵。他的一位朋友在旁看著,眼淚都快出來了,「太可惜了,都能彈,我給你成本價,把十張琴拿走。」張熠拒絕了,他認為,只有達到自己要求的古琴才可以面世。
本報記者 盧暘 文/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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