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7 August 2017

馬維衡:廣陵傳雅曲 匠心巧斫琴【揚州文化名人訪談錄 】 2016/10/31 來源:揚州晚報

人物名片
馬維衡,1963年生,揚州人,江蘇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古琴藝術(廣陵琴派)代表性傳承人,中國古琴學會副會長、漢風古琴製作技術研究所所長、南風琴社社長。1986年起師從廣陵派琴家胡蘭、胡蔭乾、林友仁先生學習古琴。1990年起從事老琴修復工作;1994年成功研製仿古斷紋琴,以其古樸端莊的造型,松透圓潤的音色,清晰可辨的斷紋,融樂器、漆器、材質、詩詞、書法、印章、篆刻為一體,得到國內外琴家高度評價,世稱「馬琴」,2002年被中國樂器協會授予中國斫琴名師榮譽稱號。
二十三歲,拜師習琴;三十一歲,研製出仿古斷紋琴,世稱「馬琴」;四十五歲,成立建國以來揚州第一家琴社——南風琴社;四十六歲,成立國內首家古琴專題私人博物館——漢風古琴博物館;四十九歲,成立全國古琴製作的首家研究所——揚州漢風古琴製作技術研究所。馬維衡的人生軸線,與古琴的發展路線重疊融合,琴人合一。
廣陵琴派中正、自由、跌宕、悠遠
練琴技法心法合一,琴人合一
琴,中國最古老的樂器之一。《禮記·樂記》記載:「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
揚州古琴源於唐代,唐人李頎有詩云:「主人有酒歡今夕,請奏鳴琴廣陵客。」經過宋元明清文明的發展,到了清代到達鼎盛,徐常遇創立了廣陵琴派。1912年,有著「廣陵琴派第九代宗師」之稱的孫紹陶先生等倡立廣陵琴社。
300多年來,廣陵琴派琴家不斷,譜系脈絡分明,《澄鑒堂琴譜》《五知齋琴譜》《自遠堂琴譜》《蕉庵琴譜》《枯木禪琴譜》五大琴譜樹幟琴壇,構建起中國琴界的奇特地理文化現象。這一文化歷史高地,是包括馬維衡在內的當代廣陵琴人藝術根源之所在。
1984年的寒冬之夜,馬維衡第一次聽到古琴之聲,是從廣播里,「好像在哪裡聽過,其實沒有聽過」,入耳也就入了心。這種似曾相識之感,似乎在冥冥之中與其內心契合。
念茲在茲,一日,馬維衡突發奇想,將家中廢舊的搓衣板改成戲曲中古琴的模樣,並栓上納鞋底的白線,在自家小天井理起「瑤琴」。
上世紀80年代,信息閉塞,找一位古琴老師相當艱難。二十三歲的馬維衡輾轉投到了廣陵琴派胡蘭先生門下,胡家是古琴世家。起初,胡蘭先生不談教琴之事,而談詩文書畫、崑曲古玩、花鳥魚蟲,整整三個月,馬維衡都沒敢碰琴弦。糾結的他忍不住了去問先生,先生見狀,溫和地對他說:「我已經在教你了!」
馬維衡和恩師胡蘭(中)。
儘管馬維衡很勤勉,但如今回想起來,他認為自己做得還不夠。一天,先生「琴恐衰亡矣」的一聲嘆息,給馬維衡帶來一生的頓悟。從此,馬維衡明白了先生的意圖和肩上的責任,每天練至深夜乃至凌晨。
古人彈琴,在高岩丘壑,芭蕉樹下,竹林溪邊,或是月下撫琴。而今,古琴「生態」大變,走出書齋,走進音樂場館。為練定力,馬維衡一度把收音機開著,電視機也開著。起初,心緒雜亂,再後來,耳中、心裡便只有琴音了。
古琴的指法上百種,它的奇特微妙在於可以讓演奏者表明心志。馬維衡認為,一首好的琴曲,除了須有嫻熟的演奏技巧,還要擁有深刻的文化領悟。光有前者,出音好聽,但缺失味道。好似一道菜,紅紅綠綠的,可吃在嘴裡並不香甜。比如《胡笳十八拍》,難在表現蔡文姬的跌宕內心;比如《龍翔操》,對龍的描繪只能意會;再比如《逍遙遊》,賦予了極深的哲理。總之,沒有深厚的文化修為是無法步入讓琴音由心而出之高妙境界。
馬維衡記得,為彈《梅花三弄》,老師領著他們去訪梅花嶺,雪中尋梅,循著梅的暗香。說也神奇,此後演奏,琴曲中竟也有了梅之暗香浮動、梅之傲雪風骨。為掌控「撮」的技法要義,專門跑到大明寺去聽洪鐘之聲,蒼古雄渾的意蘊從琴弦間氤氳而起。為練撥弦的指力,馬維衡曾跑到街頭麵店看盲人擀麵。揣、揉、擀的擀麵動作與彈奏古琴的手法是那麼地相近。古琴藝術由技入藝,除彈琴技巧,還有對自然、生活的領悟,如此,彈出來的琴音方能心手相印。這也是馬維衡最深刻的藝術體悟。
技法與心法合一,是馬維衡所傳承、所主張的。馬維衡堅持每天練琴,從不懈怠。他認為左琴右書,是琴人的「標配」。身懷崑曲藝術功底的他,把崑曲字清、腔純、板正的藝術特徵融入古琴的藝術境界。
對於古琴的美學思想,自古未斷爭論,從春秋戰國之孔子、莊子,至唐代李白、白居易、韓愈,再到宋代歐陽修、蘇東坡,思想皆有不一。明代徐上瀛的《溪山琴況》,探討古琴表演理論的美學,提出古琴演奏中的二十四項美的原則,即「二十四況」:和、靜、清、遠、古、淡、恬、逸、雅、麗、亮、采、潔、潤、圓、堅、宏、細、溜、健、輕、重、遲、速。
馬維衡認為,廣陵琴派對音樂的審美,集中體現在八個字上——中正、自由、跌宕、悠遠。
廣陵琴派以「輕鬆脆滑、高潔清虛、幽奇古淡、中和疾徐」為美學標準,崇尚「輕微淡遠」之同時,追求「洒脫暢揚」之情趣。演奏中,「重而不虐,輕而不鄙,疾而不促,緩而不弛,若吟若猱,圓而無礙,以綽以注,定而有伸,迂迴曲折,疏而實密,抑揚起伏,斷而復聯」。馬維衡概言古琴音樂美,悅耳愉心;內涵美,意蘊豐厚;形制美,中正典雅;氣質美,坐姿祥和。
馬維衡說,習琴,思比練更重要,應反思自己的得失利鈍。習者,應溯流而上,沿波探源,放眼指與弦的律動,滋潤琴曲的情趣,苦思琴曲的氣韻,追求琴曲的氣象。技法心法合一,人琴合一,自有一股醇味。
馬維衡認為,不到名山大川,胸中難有丘壑,他在黃山頂上撫琴《山居吟》,一坐就是三四個時辰。山之巔,星月下,風吹松濤,情動心弦。
師名師,師自然,馬維衡操琴,秉持廣陵派的美學特徵,並在琴曲美感、意蘊上進行拓展,並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月華如水,馬維衡凝心端坐,或清幽、或激越,生出萬千氣象。琴音如擲入湖面的青石漾起漣漪,一圈圈波紋盪出一幅幅絕美的畫卷:落雁的平沙,一葉舟,山水綠,陽關的客舍、故人的茅廬,思緒綿長。一彎月爬上檐角,花樹婆娑,冷寂心田。如《大胡笳》,蒼茫淒楚,聽者感之而不禁落淚。《神人暢》,既古樸粗獷又鏗鏘雄健,如江河行地,似日月經天,「天人合一」的弦外之音源遠流長。《良宵引》,精短而安閒,古代文人幽雅、恬淡的生活穿越千古,「濃淡適度,意味深長。」《瀟湘水雲》,飄逸的泛音把人們引入碧波蕩漾、煙霧繚繞的意境,繼而奔騰激越,動魂盪魄。情景交融,雲水奔騰,景色與心事浩茫之情互為表里。
對於馬維衡來說,一首曲子練上千遍是常事,從而過到音和韻、聲和神的美好契合。整理加工一曲《平沙落雁》,馬維衡花了五六年的時間反覆打磨,為的是讓音韻歸位至心中最合適的地方。五六千遍的操練,他演奏的《平沙落雁》別有琴韻,中正、平和、淡雅。憑這首《平沙落雁》,馬維衡獲得「馬平沙」的讚譽。
對於演奏技藝,馬維衡認為,古琴藝術傳承的是優秀的文化遺產,首先做到的就是忠實地傳承。一首曲子,古代典籍中解析得很清楚,就算彈給自己聽,也要表達出古人的情懷,表達出自己對著樂曲、對古籍、對著上一輩思考和傳承。「每個曲子都有解題,我們演奏者是二度創作,必須遵循一度創作的規律,力求完美體現出樂曲的廣奧內涵。」
斫琴藝術兼具文化美、視覺美、意蘊美
創新斫琴技藝「移步而不換形」
中國斫琴界有「南馬北王」之說,「北王」指北京的王鵬,他的琴音色勁而雄;「南馬」指揚州的馬維衡,他的琴音色純靜、松透、溫潤,「老」味深蘊。
中國著名琴家楊青在中國音協、人民音樂出版社的錄音棚參加過多次重要的錄音工作,據其憶述,那些耳朵靈敏、要求苛嚴的錄音師,用現代錄音設備來挑選音效上佳的琴,聽到一張,連說「這張好」。一看,是「馬琴」——柔和純靜,沒有雜音,用專業術語來講,就是噪音比很低,沒有火氣,似春風化雨。
身為彈琴人,馬維衡最大的心愿是能有一張得心應手的好琴,這也是他走上斫琴之路的緣由。恩師胡家世藏名琴,上世紀90年代初,馬維衡跟先生學修老琴,歷代名琴飽經滄桑後和潤清醇的美音實在是絕佳的斫琴教材。
單槍匹馬斫一張琴,對沒有學過木工也沒有干過漆工的馬維衡而言,註定要面對一次次的摸索與挫折。剛開始,連最基本的鋸木頭都鋸得七歪八扭,雙手每天被木刺刺出很多血來。即便是春節,初一早上歇一下,下午就接著幹活。就這樣,經過艱苦磨礪,第一張琴終於面世。旋即,被香港一位琴家買了去。仍無琴可用的馬維衡,只好斫起第二張。很快,第二張又被買走。
馬維衡斫制的古琴漢風琴(漢綺式)獲國家外觀設計專利。
一張古琴,正常情況下,製作周期至少一年左右。從木頭到上弦結束,要「上手」400多次。馬維衡說,一個好的斫琴師,必須精通音律,在彈琴技藝上有較高的修養,還要有相當的木工經驗,最後,還要是一名高超的漆藝藝術家。」 為了具備木工經驗,馬維衡向家具師傅虛心請教使用鋸、刨、鑿、斧的具體技巧;為了學好油漆工藝,馬維衡還特地向漆器老藝人拜師學藝。做古琴如做揚州漆器,同樣要做灰胎,鹿角灰與生漆調和成「膩子」,然後遍布琴體周身,晾乾打磨,如此過程將重複40多遍,直至琴身最為細膩。
北宋琴家朱長文認為,琴有四善:一是良質,二是善斫,三是妙指,四是正心。這「四善」中,最讓馬維衡感慨的,還是良材難得。為覓良材,他四處奔走,一旦發現良材就不惜代價往回買。
不過,雖然良材難得,但對於斫琴,更重要是音色,音色的體現,與材質有關,但更與斫琴的技藝相關。古語云「琴有九德」,是說一張理想的琴,應具備九條標準,即所謂:奇、古、透、靜、潤、圓、清、勻、芳。「現在有些工人制琴,當成一種流水線上的作業,不會考慮外形美觀和內在音色的結合,這樣出來的古琴,音色可想而知。」馬維衡說,在有些古琴廠家,有時會得到一些好的木材,比如明清時期的木料,很難得,但是因為不懂斫琴的原理,反而糟蹋了材料。
馬維衡認為,斫琴藝術具有三大美。
首先是文化美。漢未蔡邕在他的《琴操》中說:「昔伏羲氏之作琴,所以修身理性,返天真也。」琴上方渾圓取形於天,下方方正效法於地;琴長三尺六寸五分,為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寬六寸,和天地六合相比附。古琴在創始之初,即被賦予深刻的文化內涵。
其次是視覺美。斫琴藝術的視覺美源於其獨特的形體設計與色彩選擇,以及由此帶來的唯美的氣韻。曲線體現陰柔之美,直線彰顯陽剛之美。形體設計的獨特美則體現在面板的圓形弧度。圓是千變萬化的,有的豐滿圓潤、雍容大度;有的闊平清奇、溫文儒雅。古代斫琴家通過這個「圓」,抓住古琴的「神」,更抓住了中國文化精神的「魂」。
更關鍵的是意韻美。從本質來說,古琴是一種音樂,但又遠遠超出了我們所理解的音樂概念。它具有恬靜與深沉的思想,能直接震撼我們的心靈。融入儒、釋、道之文化精髓,容納各個時期、各個朝代的文化特徵與哲理心態。
1994年,馬維衡首度成功研製出仿古斷紋琴,並以古樸端莊的造型,松透圓潤的音色,清晰可辨的斷紋,形成了融樂器、漆器、材質、詩詞、書法、印章、篆刻為一體的藝術品,得到國內外琴家及王世襄先生的高度評價:堪與宋琴媲美。
除常用木種,馬維衡大膽對銀杏、金絲柚木、楠木、樟木等多種木種進行試驗。2008年,製成的伏羲式桐林嘉器琴,首用明代銀杏木,色澤華麗,雲蒸霞蔚,音色深沉健勁,雄渾壯美。2010年,製作的「冰清琴」在江蘇省紀委、省監察廳主辦,省文化廳、省文聯協辦的省反腐倡廉美術作品展上獲得優秀獎;在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江蘇省委宣傳部、省文聯主辦的第二屆東方工藝美術之都博覽會上,「盛世清音」古琴獲得最高獎項「迎春花獎」。
馬維衡置身古琴世界。
那些年代久遠、枯槁殘敗的木材,因馬維衡的慧眼和巧手,化腐朽為神奇。至今,馬維衡制琴五六百張。馬琴「一琴難求」。現在,馬維衡的斫琴幾乎停了。他把主要的精力都投入到理論的研究與創作上。制琴之路,對馬維衡來說是沒有盡頭、終點的,是由難到易,再由易到難的不斷循環。由實踐到理論,再由理論到實踐,藝無止境。
2002年,馬維衡被中國樂器協會授予中國斫琴名師稱號。2012年,馬維衡成立揚州漢風古琴製作技術研究所,系全國古琴製作的首家研究所,聘請大學教授、故宮博物院專家等擔任藝術顧問。
「移步而不換形」,是梅蘭芳改革京劇的主張,也是馬維衡處理古琴傳承和創新的原則。移步,泛指一切藝術的進步和發展;不換形,即忠實於原先的脈絡。在斫制工藝、外形上,馬維衡先後仿古製作出35種端莊大氣的老式古琴,皆合古制,十分完美。
馬維衡在形制上的創新也很成功。製作的百衲琴,工藝之繁雜精到、視覺聽覺之雙重美感,超越了明朝百衲琴只能作為觀賞的禁區。在傳統蕉葉琴基礎上創新的「維衡琴」,厚積薄發,亦是對斫琴技藝的貢獻。
弟子遍及澳、美、波、法等國
成立琴社義務傳承,教傳最重「琴德」
彈琴斫琴,可謂相得益彰。而傳琴,承載更多的是一種擔當。
馬維衡對古琴的傳承,兩大脈絡非常清晰:一是傳承技藝,二是館藏文物。
記者在馬維衡桐林堂採訪,正逢其授課。從全國各地來的古琴愛好者,聚集一堂。廣東佛山、山東煙臺、湖南湘潭、江西南昌……花名冊上,一位名叫文聲皓的學員,很是特殊。他來自韓國,是一位80後,對中國文化非常迷戀。不僅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還能講粵語方言,頗有藝術稟賦。在佛山學古箏時,老師對他說:你應學一學中國的古琴。
這一次,小文是隨方方來的。方方是著名雕塑家劉渝之女,大明寺鑒真像、史公祠史可法像均出自劉渝之手。1987年,劉渝舉家遷至廣東。2013年,方方隨家人回揚州舉辦展覽,被廣陵古琴所深深吸引,這已是她第四次來揚州找馬維衡老師。這些天,學員們在馬老師家已成了一大家子,習琴之餘,煮飯的煮飯,買包子的買包子,其樂融融。
習琴的要求很高,須具很多素養。嵇康《琴賦》曰:「眾器之中,琴德最優。」馬維衡對待學生,他和前輩們一樣,最注重品德。一手傳技藝,一手傳道德。馬維衡坦言,德藝雙馨何其難。但無論如何,德為上,藝為下。
如今,馬維衡的弟子遍及澳大利亞、美國、波蘭、法國等。讓馬維衡開心的是,自己的學生現在也已開始傳授古琴。學生張為在揚州大學教授古琴公益課程,馬維衡自掏腰包買了琴桌琴凳,表示支持。
馬維衡向法國友人介紹古琴藝術。
馬維衡的課堂是「流動」的。應武漢大學、台灣輔仁大學等之邀,每次集中傳授古琴藝術,有的學校還因此成立了琴社。此外,馬維衡還到美國、俄羅斯、法國、英國等國宣傳古琴,他還是鋼琴家理察·克萊德曼的古琴「一日師」。這位世界「鋼琴王子」發出了「這是中國的聲音」的讚嘆。
2008年,南風琴社成立,這是自廣陵琴社之後,揚州建國以來第一家琴社,吸引了一批熱愛古琴的人士,完全義務傳承彈奏與斫琴的技藝。
馬維衡接受新加坡國家電視台採訪。
成立博物館保護傳承古琴藝術
館藏古琴古譜及琴家書畫等千件藏品
時隔一年,他又成立了國內首家古琴專題私人博物館——漢風古琴博物館。
由於多方面原因,揚州諸多傳世名琴流失海內外。馬維衡學琴時,親睹世事維艱,名琴被賣,他的心一直隱隱作痛。成立博物館之初,礙於經濟能力,面對讓人心動的名琴,馬維衡只能心嘆。後來,只要有點積蓄,馬維衡就往回買,牙雕中的古琴,書畫中的古琴,瓷器、漆器中的古琴,琴家墨寶都往回收。馬維衡深知,藝術館須有精品,但這就需要財力。他雖然生活樸素,但為了古琴,不吝「一擲千金」。
就在去年,他收了一張明代古琴,剛開始要300萬,最後對方120萬割愛。這為研究明代古琴的製作技法提供了最直接的珍貴實物。館藏唐、宋、明、清古琴六張,明清以來各琴派古譜十餘部,古琴名家管平湖、徐元白、張正吟、翁瘦蒼等書畫,千件藏品量堪稱全國古琴館之最。其中,一張無名宋琴堪稱鎮館之寶。琴為仲尼式,桐木製,漆色純正,溫潤如玉。博物館集中了琴界人士的智慧,還得到了熱愛古琴藝術的各地有識之士的傾情贊助,其中很多藏品是國內同行無償所贈。
博物館聚集名琴,更是聚集起琴人雅集的人氣。馬維衡建館初衷是希望各地琴人,特別是揚州人能了解源遠流長的揚州古琴文化。現在,漢風古琴博物館每年接待各地琴人六七千人,舉辦過多次影響的雅集活動。「現在揚州古琴正處於一個熱度很高的時代。」馬維衡說,接下來,要從熱度轉向深度,去深入研究古琴藝術,包括斫琴和演奏。而他成立古琴博物館,則是往深度推廣研究古琴藝術的一個嘗試。
新華社《中國名片》攝製組拍攝馬維衡斫琴紀錄。
馬維衡對古琴的研究,已經上升到學術研究的高度,他撰寫的《淺述斫琴藝術的美學內涵》《試論古琴的造型藝術》《淺談傳世古琴的鑑別、修復和保護》《琴事百問》《古琴造型探美》《古琴音色探美》等一批理論學術論文頗有見地。文中,他甚至直面自己所斫古琴的短處,進行自我批評,以供後人制琴時參考。
在古琴如何發展這個問題上,馬維衡態度很是鮮明,他認為還是先解決傳承問題,凡是傳承好的,也會發展得很好,反之,凡是傳承得不好的,縱然去發展也是畸形。
「我們這一代還應以繼承為主。否則,是無根的!」馬維衡說。
訪談
馬維衡說,傳統是一條長河,流到不同的時代,自然注入不同的河流——
古琴藝術:忠實繼承自然有創新
記者:您怎麼看待古琴藝術?
馬維衡:琴棋書畫屬於高雅藝術,受眾面小。嚴格地說,古琴是嚴肅的藝術。
記者:現在,古琴已經走出文人小圈子,走向大眾化,您又怎麼看?
馬維衡: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是古琴最低谷,全國彈琴的人加起來不過百人。現在,據不完全統計,僅揚州就有2000多人從事古琴業。儘管古琴的發展環境發生了變化,但是古琴正心的作用沒變。
記者:現在習琴的人多,教琴的人也多。對於古琴的傳習,您有什麼想法?
馬維衡:過去老師教琴是不收費的,到我們的老師那一代,都是不收費的,最重要的就是德教。現在收費了,也無可厚非,收取一定的費用是可以的,但不能亂。古琴教學的師資要有「准入」,否則,會大大降低古琴藝術的價值,造成一代不如一代的狀況。
記者:學琴、彈琴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馬維衡:我印象最深的是老一輩琴家的琴德,他們「溫良恭儉讓」,留下了許多佳話。劉向《說苑·修文》曰:「樂之可密者,琴最宜焉。君子以其可修德,故近之。」中國古琴文化源於早期禮樂文明,它對於「德」的追求幾乎達到了「同」,用以修養身心。學琴的最終目的就是「養德、養和」,德養好了,心境就平和了,處世就和順了。《論語·泰伯》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
記者:傳承和創新是兩個經常相提並論的熱詞,能否就您的藝術人生,談談您的理解?
馬維衡:哲學家說,傳統是一條長河,流到不同的時代,自然注入不同的河流。世間萬物都在不停地變化,但一定要注意它的發展方向。其實,繼承得好,最終不新也新了。這麼多年,我沒敢跟老師分開,都是在忠實地繼承。現在,不想變、不想新,也新、也變了。沒有學透就創新,就把藝術變了味。現在有一些古琴創新的做法,比如移植二胡、琵琶曲,這是改編,我認為這不符合古琴的發展。因為全部拿來,舊瓶裝新酒不行,不符合藝術的發展規律。
記者:古琴多有家傳,在子女的傳承上,您有何打算?
馬維衡:兒子馬天馳去年考進天津音樂學院,專修古琴。我經常教育他不要焦躁,要踏踏實實,不是混口飯吃,而是要肩負起責任。
記者:您是斫琴專家,您對古琴產業化,揚州打造琴箏產業之都有何建議?
馬維衡:沒有幾十年如一日的執著追求,很難把琴做好。兩軍對壘勇者勝,市場競爭優者先。制琴者,要有敬畏精神。名利是暫時的,而古琴卻可以流傳一百年、一千年……到那時仍有人惦記著,這自然是一種榮幸。古琴產業化,當以質量為先,沒有質量的產品走不遠。建議成立揚州市級古琴研究所,我願意任教,學員則在大學生中選,將來充實到揚州古琴企業的人才隊伍,提高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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