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21 November 2017

王世襄儷松居舊藏:唐大聖遺音琴


2014/05/29 來源:財經中國
王風
2003年,王世襄先生盡集「儷松居長物」,手自編纂《自珍集》面世。雖說數達八十的明式家具早已轉讓上海博物館而不入此集,其收錄仍有十類近三百件套,可謂琳琅滿目。開卷之首,即「唐『大聖遺音』伏羲式琴」,文曰:
「『大聖遺音』栗殼色,七徽以下弦路露黑色,遍體蛇腹斷,中間細斷紋,額有冰紋斷。圓池,池上刻草書「大聖遺音」四字。池內納音左右上下四隅分刻隸書『至德丙申』四字年款。是為唐肅宗至德元年,公元756年。即安祿山叛亂,唐明皇入蜀,李亨即位改元之時,亦即李白附永王李璘事敗,將流放夜郎之時。池兩側刻隸書『嶧陽之桐,空桑之材,鳳鳴秋月,鶴舞瑤台』十六字。池下『困學』、『玉振』兩方印。以上除年款外皆刀刻髹金。青玉軫足,細鏤絛結及旋瓣花紋,當為明琢。沼扁圓形。」
敘述扼要暢達,言及李白事饒有餘韻,是誠不可增減一字。「儷松居長物」天下聞名,計其所藏,唐「大聖遺音」琴與明宋牧仲大畫案實堪稱兩大鎮室之寶,宜乎其在《自珍集》中首屈一指也。
唐天寶十五年(756)正月,安祿山稱帝,六月攻入長安,明皇倉惶西狩,至馬嵬坡,六軍不發,楊貴妃縊死,玄宗入蜀。七月,太子李亨自行即位於靈武,改年號至德,是為丙申年,亦即大唐由盛轉衰關鍵之年。而就古琴器而言,「至德丙申」也可以說是至關重要的年款,對古琴斷代體系的建立起著核心的作用。
2009年,鄭珉中先生匯聚歷年作《蠡測偶錄集》。上編系古琴器研究論文,先生有關文字,收錄將盡。書中「至德丙申」觸目皆是,不下數十處。蓋因此款凡三見於唐琴,即儷松居舊藏伏羲式「大聖遺音」、故宮藏神農式「大聖遺音」,以及原在上海的伏羲式「九霄環佩」,三床特點一致,具有堅實的論證基礎。尤其兩床「大聖遺音」俱在北京,目驗方便,因此鄭先生論述唐琴分期每以此入手。撰文時伏羲式「大聖遺音」尚在儷松居,為免藏家不便,故屢稱「錫寶臣舊藏」。
當年琴界,受「唐圓宋扁」成說,以及《格古要論》「宋時置官局制琴」記載的影響,唐琴亦有「宮琴」「野斵」之論:「把在項與腰兩處邊沿作了圓處理的唐琴,不問有無腹款、銘文,都劃作一類,統統稱之曰唐代宮琴。其它不同於這一類的,只要形制奇特,或琴面比較圓渾、弧度大一些、斷紋又整齊一些的,再加以聲音洪松或者清潤響亮一些的琴,與有唐款的琴作為一類,一律認定為唐琴的野斵。甚至把沒有腹款,斷紋稀疏的琴,由於其形制奇特,尺寸寬大,發音清潤,雖琴面較平,也視為唐琴的野斵。」
鄭珉中先生經過細密考察,認定後一類並非唐琴。唐代不存在類似宋官琴局的機構,核之文獻,北宋陳暘的巨著《樂書》卷一百四十二「樂圖論」記載:「唐明皇反蜀,詔雷儼待詔襄陽。」其時正是至德丙申。更說明唐代宮廷斵琴,是臨時從民間徵召琴匠,因而宮廷製作與民間製作同出一手,不可能形成工藝特點上的差異。這是古琴斷代的一個關鍵性論斷,否則一切無從談起,包括宋明琴的鑑定。
當然,雖說唐代宮廷與民間在斵制手法、時代風格上並無區別,但宮廷製作制度自有一定的規矩。同樣在《論唐琴的特點及其真偽問題》中,鄭先生從三個方面進行論述,皆以「大聖遺音」入手:「首先唐代宮琴最根本的特點,是四字腹款,唐代宮琴與野斫在腹款上有所不同。例如,故宮博物院收藏的『大聖遺音』琴和原為琴人錫寶臣所藏的另一張『大聖遺音』琴,兩張琴的題名相同,腹款也都是『至德丙申』四字,只是故宮的一張是朱漆書款,而另一張則是刻款。這兩張琴的腹款,無論書體大小、位置規格都是完全一樣的。至德丙申乃唐肅宗至德元年,為唐肅宗建元以後的製作。此外,據說還有一張唐琴,其腹款為『太和丁未』四字,太和丁未乃唐文宗太和元年。這類腹款,僅僅寫了一個製作的年代,是一個年款。但據文獻所載,北宋蘇東坡所藏的雷琴,其腹款上池為『開元十年造,雅州靈開村』,下池為『雷家記,八日合』。《西溪叢語》中記的一張雷琴腹款為『唐大曆三年仲夏十二日,西蜀雷威於雜花亭合』,這種腹款不僅寫了製作年代,而且還有作者姓氏和製作地點。顯然,這兩種腹款是完全不相同的。借用今天文物行的習慣用語來說:前者是『官款』,寫的僅僅是一個年款;而後者則是『私家款』,所以體裁不同,內容也多。官款器就是為宮廷製造的,為宮廷所使用的,因此如『至德丙申』一類腹款的琴,應當就是宮琴。」
所謂「太和丁未」一琴,即李伯仁舊藏的「獨幽」,當時鄭先生尚未見到。「官款」一語甚是形象易解,今可見類此款式,共有六床,晚到北宋初年。而且干支紀年皆為改元之時,雖然沒有遺存文字材料可作旁證,但可以斷定當時是有這一制度的。且而俱是圓龍池長圓鳳沼,格式一致,圓池方可能如此落款。其它形式的唐琴應是野斵,不過存世唐野斵琴腹款或者已湮滅,或者系作偽。因而盛、中、晚唐的斷代,首先依賴宮琴的腹款確定標準器,然後推及其它。
另外兩個方面涉及琴的銘文和題名:
故宮的這張「大聖遺音」刻的是:「巨壑迎秋,寒江印月。萬籟悠悠,孤桐颯裂。」另一張「大聖遺音」刻的是:「嶧陽之桐,空桑之材。鳳鳴秋月,鶴舞瑤台。」這兩張琴的銘文,前者講琴聲嘹亮,有山水之清音,後者講琴材優美,音韻佳絕,從字形、內容和氣魄來看,似應是宮琴上的銘文。
唐代宮琴與野斫的題名不同。「大聖遺音」和「飛泉」之名,都是古人根據琴的聲音來擬的。絕大部分琴名是形容琴音的。不過「大聖遺音」和「飛泉」比,總不是一個趣味,「飛泉」是以自然界的聲音與琴音相比,而「大聖遺音」就完全不一樣了。什麼是「大聖遺音」,用宋歐陽修的話來說,就是「舜與文王孔子之遺音也」。這樣的琴名,當然是刻在宮琴上較為相宜。這是否也可以看作宮琴與野斫的又一區別。
按「飛泉」亦李伯仁舊藏唐琴。歐陽修語見《送楊寘序》,用以解釋「大聖遺音」自是精確不移。東漢王符《潛夫論·潛嘆第十》:「昔唐堯之大聖也,聡明宣昭。虞舜之大聖也,徳音發聞。」清張行言《聖門禮樂統》卷十八「樂器名義」下「琴」條引漢隋間《琴操》云:「兼三才而備九德,真大聖之遺音也。」是皆從儒教正統立言,用在宮琴上自然意識形態無比正確。
除腹款、銘文、題名之外,「大聖遺音」尚有「困學」、「玉振」兩方印。今所知十七床唐琴,刻「玉振」大印者多達五床,「困學」小章僅此一見。楊時百《琴學叢書·藏琴錄》「龍門寒玉」條下記述:「西園主人因『大聖遺音』『玉振』印上有印方寸『困學』二字,定為鮮于伯機印,或『玉振』亦鮮于氏印也。」西園主人即愛新覺羅溥桐,可知其民國初年即見過此琴。
有關這個說法,鄭珉中先生《唐琴辨——再論唐琴的特點及其真偽問題》續有所論:「有人因大印之上多了一顆『困學『小印,就斷定『玉振』印亦系鮮于樞之印,這無疑過於武斷了……因『困學』印定為鮮于氏舊藏則可,如因『困學』遂將『玉振』印亦定為鮮于氏之印,而琴背上其它銘刻與大印都是同時期刻上去的,則刻款『大聖遺音』的這件『鴻寶』,豈不就成了元人的仿造品了嗎?當然這張『大聖遺音』是否為元鮮于氏之所為,識者自有明辨。從唐琴銘刻的總體看,『玉振』絕非鮮于氏印,其它刻『玉振』印的琴上亦未見與鮮于氏有關的痕跡,就可以說明問題了。
楊宗稷時百《琴學叢書》之《藏琴錄》成於「甲子冬月既望」,亦即1924年12月12日,所記述最後一床為「龍門寒玉」。其中提到「壬戌冬月」亦即1922年12月中至1923年1月中,「予客太原,下榻虞君和欽園中蒔熏精舍」,因遍觀虞氏所藏琴,稱:「尤奇者,虞君得『鶴鳴九皋』,與李君伯仁所藏『獨幽』及『飛泉』,錫君寶臣藏『大聖遺音』」。
虞和欽名銘新,浙江寧波人。晚清至民國間遊走科學、教育、政、商界,雄於資財。其時為官山西,遂有邀楊時百赴晉授琴斵琴之舉。時百所蓄琴,亦藉助其錢款,故楊歿後,其子葆元除自留一床外,余均送虞處抵債,即今存浙江博物館者。
這條材料提到「李君伯仁所藏『獨幽』及『飛泉』,錫君寶臣藏『大聖遺音』,武英殿陳列長安元年制者」四床,而目之為「鴻寶」。王世襄、鄭珉中先生皆有很高評價,雲是鑑古有目,因其實系當時北京的幾床唐琴。
而在更早之前,「辛亥(1911)八月開雕」的《琴粹·瑣言》中,楊時百記云:「讀歐陽公《三琴記》,唐琴在北宋時已不多得,況更歷千年乎。宜今日唐宋琴如鳳毛麟角也。近時都下收藏家,僅有貴池劉氏之『鶴鳴秋月』,佛君詩夢之『九霄環佩』,其聲音木質定為唐物無疑。」
劉世珩之「鶴鳴秋月」,後來證明並非唐琴,現存湖南博物館。而佛詩夢之「九霄環佩」,即今藏故宮之鼎鼎盛唐器。這條記載說明民國以前時百尚不知「大聖遺音」等琴。古物陳列所開辦於1914年,「萬壑松濤」原系熱河行宮物,當時尚未至京,故皆不及。而「九霄環佩」後亦歸劉世珩,二十年代並「鶴鳴秋月」南下,因而《藏琴錄》不再提到。
1932「九·一八」周年楊時百逝世。次年故宮文物南運,「萬壑松濤」離開北京,從此不再北返。而據汪孟舒先生《春雷琴記》,大約於此時得盛唐器「春雷」,其又有晚唐器「枯木龍吟」。楊時百弟子李靜伯仁的兩床晚唐琴,「獨幽」後攜之南下,「飛泉」為管平湖先生琴弟子程寬子容所得。錫寶臣伏羲式「大聖遺音」家傳,抗戰後故宮庫房發現神農式「大聖遺音」。此為三四十年代北京唐琴大致流轉情況。
北平淪陷後,琴事活動以管平湖先生和汪孟舒先生為中心。1940年秋鄭珉中先生拜師管門。管先生一代國手,琴壇重器自是掌上觀紋。此處所及,實系民國間曾在北京民間出現的所有六床唐琴,為管先生二十年來親見者。先生修琴調音亦妙絕天下。
後鄭先生迭遭家變、失業之厄,隨管先生的琴課於是停止,改為在家習練,唯不時登老師門。
大略與此同時,1945年10月底王世襄先生作為「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平津區助理代表由李莊回到北京,年末與袁荃猷先生結縭。因王先生母親一系金家與管家關係密切,管先生於王先生介乎長輩與兄長之間,故婚後王先生改請管先生授袁先生琴。此前袁先生早在1933年十四歲時即從汪先生習字學琴,即《自珍集》「大聖遺音」「金聲」說明所言者。為日常溫課計,王先生請管先生介紹佳弟子,平湖先生遂推薦鄭先生。此為王鄭二先生訂交結緣之始,其後鄭先生常往芳嘉園王先生老宅與袁先生對彈。是時王先生三十三歲,鄭先生年方二十有四,俱是錦瑟華年,於今思之,不禁惘然。
王先生既為妻子之「琴奴」,遂起意收藏古琴,常與鄭先生結伴走訪故家舊族,商定去取。有關「大聖遺音」,鄭先生言,1946年初,有一次在管先生琴室,師姐沈幼抱來「大聖遺音」,問管先生:「這是不是您說的那一張?」先生稱是。蓋沈先生也經常聽管先生言及此名器,其兄與錫寶臣孫系大學同學,故有此機緣。沈先生母家幾代傳樂,其兄弟姐妹分學不同樂器,母親當年擁有什剎海河地,家境豐饒,遂起意此寶物。不過沈母最終並未同意,應該是由於價格極昂。
鄭先生說:「當時我就告訴了王先生,『大聖遺音』出來了。」《自珍集》「明『金聲』蕉葉式琴」條言:
「『金聲』主人為民初名琴家錫寶臣先生,以家藏唐琴『大聖遺音』聞於世。1946年春,寶臣先生文孫章君澤川在西單商場設書肆,求人詢知家傳古琴尚在,蒙汪孟舒丈攜我訪其家,慨然以『金聲』見與。孟舒丈乃其祖父多年琴友也。」
其時當然也見到「大聖遺音」,先購「金聲」而未及於此,顯是力不能致。「唐『大聖遺音』伏羲式琴」記云:
「所謂『鬻書典釵,易此枯桐』乃以飾物三件及日本版《唐宋元明名畫大觀》換得黃金約五兩,益以翠戒指三枚。其一最佳,乃先慈所遺,實不知其值幾許……而寶臣先生文孫章君澤川亦慨然同意,蓋因荃猷從汪孟舒先生學琴,而孟舒先生乃其祖父多年琴友,故亦未嘗計我之報是否相當也。」
寶臣先生遺琴,1946年孟舒先生攜我訪章君澤川,求得蕉葉「金聲」。越兩載,始敢問鼎此唐斫鴻寶。
王先生自是心存感念,不過就字裡行間,可見當年竭盡全力之狀,需時兩年,良有以也。1948年6月1日起王先生赴美考察一年,故得此琴應在上半年。
得琴後,王先生請管先生為之修整,《自珍集》記其過程云:
「肅宗元年迄今已將千二百五十載,傳世既久,深以足孔四周,漆多剝落,木質亦瀕朽蝕為慮。足端雖纏裹織物並嵌塞木片,仍難固定。張弦稍緊,且有扳損琴背之虞。幸平湖先生有安裝銅足套之法,屢次實施,效果均佳。為此特請青銅器修復專家高英先生為制銅套並仿舊染色,老友金禹民先生鐫刻八分書題記:『世襄荃猷,鬻書典釵,易此枯桐』十二字。又蒙平湖先生調漆灰,穩臥足套於孔內,不僅天衣無縫,且琴音絲毫未損。先生笑曰:『又至少可放心彈五百年了!』」
《自珍集》出版後,王先生散盡平生所藏。一次於先生座上,聊及此琴,先生道:「我漏寫了一件事,文革抄家,所有東西都抄走了,只有『大聖遺音』沒有。當時我把它擱在文物研究所我的辦公室里,下幹校時也放在那裡。這個還是應該寫上。」先生仙逝四年有半,今姑代為補記於此。
「1947年襄在故宮養心殿南庫門後揀出神農式唐琴,不僅草書琴名與此全同,漆色、斷紋、池沼、年款亦絕似。池側四言詩詞句雖異,字體位置又復相同。兩琴當斫於同時,出於同手,珉中兄定為中唐初期宮中所造,可謂標準器。蓋內府樂器,每制不止一件也。」《自珍集》此段所敘,系1947年3月初王先生就任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後事。而無論於故宮還是於古琴鑑定學說而言,這一發現均是極其重大的事件。故宮今所藏四床唐琴,「九霄環佩」、「玉玲瓏」、「飛泉」均是1950年後入藏,因此王先生所發現神農式「大聖遺音」是當時故宮唯一唐琴。其弦軫俱缺,岳山蹦裂,加上屋頂漏雨不知數十百年,琴面灰白水垢堆積,宛如漆皮脫盡。故溥儀出宮之後,清室善後委員會入宮清點文物,點查報告及後來的文物點查清冊均登記「破琴一張」,編為「昆字一〇七號」。
尤奇者,兩琴居然同名同款,王先生前此一年方得見錫氏所藏,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其後一年伏羲式「大聖遺音」歸藏儷松居,由管先生修治。王先生復請於馬衡院長,延管先生入宮修整神農式「大聖遺音」,經月之後,水垢退盡。管先生重裝岳山,王先生覓配軫足,全器盡復舊觀,燦爛生輝,堪稱古琴修復的不朽典範。
伏羲式「大聖遺音」之遞藏,可知者至晚從民國初年錫寶臣開始,家傳三代。1948年歸儷松居,存五十五年後散去。錫氏之前,不知來源。數年前鄭先生閒談及此,雲當時曾向汪孟舒先生求證,汪先生告知早年問過錫氏,渠謂得自一老太太。言罷鄭先生笑曰:「好像差了一個字,是老太監吧。」意謂此器如此盛容,而前世竟不可究詰,錫氏顯是含混其辭,似有難言之隱,或系宮中盜出物。若果如此,則二床「大聖遺音」恐曾多年在一處耳。
至若王先生所言「可謂標準器」,二琴均可當之。而且因其可以互證,是以在唐琴標準器中首當其衝。鄭珉中先生《古琴辨偽瑣談》云:
「標準器共有3張,第一張是清宮舊藏朱漆隸書『至德丙申』款的『大聖遺音』,第二張是李伯仁舊藏刻『太和丁未』隸書款的『獨幽』,第三張是詩夢齋舊藏的『九霄環佩』。這張『大聖遺音』與錫寶臣舊藏九嶷山人定為鴻寶的、刻『至德丙申』隸書款的『大聖遺音』風格特點完全相同,它們無疑是中唐琴的標準器。」
亦是二琴並列。而今存盛唐器,無論詩夢齋舊藏「九霄環佩」,還是汪孟舒舊藏「春雷」,因為偽款或無款,其推斷也有賴於兩床中唐的「大聖遺音」。鄭珉中先生《宋宣和內府所藏「春雷」琴考辨》論及唐琴標準器,亦首先分析中唐標準器「至德丙申」的特點,再論及晚唐標準器「太和丁未」的演變,最後言及盛唐:
……掌握了兩者的變化特點,再看詩夢齋舊藏的「九霄環佩」琴,其造型的渾厚程度猶過於中唐之標準器,且腹內納音作凹下之半圓溝狀,其為西蜀雷氏第一代人之作無疑,其為盛唐開元之作可知矣!把它作為盛唐琴、雷氏第一代人所作的標準器,是可能不錯的。
詩夢齋舊藏「九霄環佩」,向來眾口一詞認定唐琴,但從學術上確證其為盛唐,端賴兩床「至德丙申」款「大聖遺音」。四十年代中葉,二器聯翩而出,為當今古琴鑑定體系的建立奠定基石。
猶有可記者,1948年6月初王世襄先生受故宮博物院委派赴美國考察,半年後的「戊子冬月」,在華盛頓佛利爾美術館見所藏「枯木龍吟」,攝照片寄贈已入故宮博物院的「珉中五兄」,照片背面題識凡七十一字。整整五十一年後,1999年同是冬月,鄭珉中先生亦訪琴於佛利爾美術館,成《記華盛頓佛利爾美術館所藏之「枯木龍吟」琴》,篇首憶及當年情景:
……先生所書,從形制、漆色、斷紋、灰胎、聲音等方面指出特點,題要鉤玄,至為精闢,且彌補了照片之不足。如此鑑定,非深諳於古琴鑑賞,其誰宜為。余獲此琴照,不禁狂喜累日,蓋因當時唐琴照片難得,重洋之外的唐琴照片尤為難得,更何況有世襄先生親題鑑定者!當時余所見具有如此風格的唐琴,僅錫寶臣舊藏的「大聖遺音」、清宮舊藏的「大聖遺音」、李伯仁舊藏的「飛泉」、汪孟舒所藏「枯木龍吟」及「春雷」而已。得此琴照實所知唐琴第六張也,半個世紀前之往事如此。
老輩間情意,讀之令人動容。王、鄭二先生當年所見唐琴,李伯仁、程子容遞藏之「飛泉」,七十年代末入故宮。汪孟舒所藏「枯木龍吟」,今存中國藝術研究院。即更早楊時百所見者,詩夢齋舊藏「九霄環佩」,經溥桐、劉世珩、之泗父子、劉晦之遞藏,五十年代初由海上購歸故宮博物院。李伯仁之「獨幽」,亦為湖南博物館所有。《自珍集》記從錫寶臣後人處價購「大聖遺音」,「當時以為唐琴無價,奉報又安能計值,但求盡力而已」,此乃一個甲子前的心情。其時是所云者,於今奚何言哉。
回思2002年夏,陪侍鄭先生至儷松居整理所藏琴,見「大聖遺音」,氣為之奪。鄭先生與袁先生對座結絨剅,余為上弦,王先生一旁慢聲道:「唐琴可捨不得上太高。」忽忽十餘年,情景猶在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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