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0 November 2017

江南古城斫琴師的故事


2015/06/29 來源:金羊網
古琴雅集定音後要試彈半年左右揚州古城選材畫稿制琴胚槽腹造型上大漆打磨定琴徽篩選灰胎灰胎配比上弦
文/圖 許志偉
江北的揚州分明有著江南的精細,揚州巷子裡的老宅門更不容小覷,綠柳深巷、人倚朱門,裡面的光景多半是精雅旖旎、可游可居的老派江南園子。人文及物質環境精緻如此,這樣的園子裡,也必然有絲竹悠揚管弦疾的場景。魏晉以來,古琴從市井進入士林,漸成為流行於揚州城士大夫階級的主要樂器,「士無故不徹琴瑟」,士族視古琴為修身齊家、隱逸山林的良伴。從張若虛、鑒真,到秦觀、蘇軾,到石濤、徐常遇,直至名動天下的廣陵琴派,歷史上的揚州城,戰爭的陰霾幾未散盡,老揚州一次次在灰燼後涅槃,依賴深深紮根於古城的文化強勢。古琴和這座城市的文化脈絡一直沒有割裂過。
古琴製作過程:選材→畫稿→造型→制琴胚→槽腹→篩選灰胎→灰胎配比→上大漆→打磨→定琴徽→上弦→定音
揚州清賞攻略
●揚州老城還是有不少真古董的,老宅子、老街坊、老園子。園林里不定期會有些古琴雅集,頗可一觀。
●揚州歷史文化積澱深厚,除了東關街以外,青蓮巷、大樹巷、新倉巷、丁家灣、引市街,這些老巷子更為原汁原味。古琴坊也多在一些老的街頭巷尾,細細尋訪,也是一個樂子。
●作為淮揚菜的原產地,吃貨們的一天當然要從早茶開始,三丁包子、大煮乾絲、千層油糕,加一壺「魁龍珠」基本就是早茶的標準套路了。奢侈一些的話,可以加一份清炒蝦仁。揚州土著們常去的是冶春或共和春,遊客少,氛圍地道。
[壹】
琴聲心聲,依古而斫
五十三歲的饒鋒在自己工作室里忙碌著,一塊青桐木板上,畫上了仲尼式古琴的初樣。饒鋒租下這個位於揚州東關老街上的舊宅作為自己的斫琴工作室,鬧中取靜,接地氣,不離世。中午買個盒飯,或叫快遞小哥送點制琴要用的硃砂來,也都方便。老宅子角落裡,夏有芭蕉聽雨,冬可尋梅煮茶,與斫琴,皆可助遐思。饒鋒祖籍福建,做過物理老師,賣過時裝,當過閒人,目前的身份是斫琴師——一個聽起來格調很高的活計。「斫」(zhuó)這個字頗有古意,基本算是生僻字,其實就是砍的意思。今天,只有在陝西某些方言裡,還有斫樹這種叫法。至於為何用這個古語動詞,大抵制琴之前,需大刀闊斧砍劈木料之故吧。與琴而言,其實古人早有高度的概括,「絲張於木上為琴」,想來簡單,其實光是這個「木」就有無數的講究。
「古琴是由兩種木頭粘接而成的,主要是桐木和梓木,琴弦用絲,所以古琴又叫絲桐。」饒鋒介紹說。無論在古代還是如今,作為格調極高的樂器,古琴一直在純手工、天然材質、低產量、高工時的製作工藝中,與市井平民的距離越來越遠。《詩經》里有「椅桐梓漆,爰伐琴瑟」的句子,其實說出了製作古琴的材料。桐木、梓木、大漆。「桐木其實是一種很奇特的木材。」饒鋒說,「一般的樹木都是越往根部越硬,越往上長的部位越軟。而桐木恰恰相反。古人稱之為『本虛而干實』,一塊上好的古琴面板,必須是軟硬適中的料子,哪怕是當行道樹的法國梧桐,料子選得好,也能做出音色絕美的好琴來。」他端起一塊青桐木板子,像一個熟練的老木匠,眯著眼檢查平整度。畫好初稿的古琴桐木面板,在出坯後即可掏挖琴腔。工具基本都是鐵匠那裡定製的,大大小小几十件,適合不同部位,不同曲線、深淺、厚薄的需要。桐木料子在各色鑿子和力量的作用下,捲曲成一個個曲線曼妙的木屑,如落英繽紛地鋪開,刀口或疾風驟雨,或慢勾輕推,時有摧枯拉朽之勢,時得珠落玉盤之趣。鋼刃與木纖維的對抗中,只有「噝噝」之音,木有繞指之柔,刃存剛烈之質,觀斫琴,酣暢淋漓,頗有行書之妙。
其實也並不是只有桐木才能做琴,唐代斫琴大家雷氏家族中最有名的雷威卻常以杉木為材。這位大師選料也是詩情畫意,格調一流。「雷威作琴,不必皆桐。遇大雪風中,獨往峨眉。酣飲,著蓑笠,入深松中,聽其聲連綿悠揚者,伐之,斫為琴,妙過於桐。」這個峨眉松就是杉木,酒酣耳熱,踏雪上山,聽風過山林之音,這位大師為了選好料子,也真是拼了。
[貳】
枯木佳音,一琴九德
古人評價一床好琴的標準為「九德」,即:「奇、古、潤、透、圓、靜、芳、情、勻」,這些近乎苛刻的價值標準,源自對材質和工藝偏執般的追求。除了制琴的主材桐木、梓木之外,大漆和鹿角霜是另一組關鍵詞。饒鋒介紹說,古琴所用之漆乃是大漆,非一般化學漆,是出自四川、湖南、貴州、湖北等地漆樹所產的天然生漆。
「有專門的漆農給我送來,生漆得之不易,他們賺的都是辛苦錢。」他說。漆樹均自天然,往往位於深山密谷,漆農要背負乾糧帳篷,跋涉數日方能覓得。采漆時,在漆樹上豎割一刀,再斜割一刀,使其交匯,且均要劃透樹皮直通主幹纖維部分。在釘上兩個小木楔子,擺上一個小蚌殼,讓生漆一滴一滴流入蚌殼中,數日方能得些許。如此往復收集,艱辛且不論,深山老林中多瘴氣蛇蟲,懸崖幽泉,染病或墜崖身亡者,常有。
「在古琴的傳統製作工藝里,大漆必不可少,現代的化學漆是完全不能用的,不透,像是蓋了一塊塑料布一樣。」饒鋒攪拌著瓷碗裡的生漆,準備給琴體再刷上一層。古琴用的大漆必須和鹿角霜一起配合使用,鹿角霜就是梅花鹿的角,經過泡製,去掉油脂、膠質、水分後,研磨成粗細不一的粉末,與生漆攪拌混合後,先粗後細,一遍遍刷在木台琴體上。「選擇鹿角是有典故和道理的。」饒鋒介紹說,「古人認為,鹿鳴之聲,悠揚和暢,用於古琴之上,頗有韻致。其實,古琴製作,幾千年的歷史下來,事實也證明鹿角是最好的灰胎原料。為什麼?這個東西密度適中,鬆軟相宜,尤其是它還有中空的小顆粒,能夠充分把大漆吸附起來,做琴,最宜。」他把最細的一份鹿角霜倒進篩籮里,輕輕晃動起來,工作室鵝黃色的燈光下,鹿角霜散落在鋪好的宣紙上,真箇如霜似雪。篩完後,折起宣紙,小心翼翼地倒進生漆里,再添上一點點硃砂,細細地攪拌均勻,用鬃刷舔起些許,順著木胎紋理,刷在琴體上。
一床古琴,生漆需要刷二十遍左右,每刷一層,都要放到陰房裡去乾燥。這時,對溫度和濕度的要求就比較嚴格了。「濕度最好是百分之七十五左右,溫度在二十度以上,但不能超過二十五度,所以,一年中,並沒多少時間適合作琴的,得看天吃飯,呵呵!」在恆溫恆濕的環境裡,這種生漆和鹿角霜混合的灰胎,每刷一次,至少需要四到五天,有時候,生漆的質量不穩定,則要一周左右才能充分乾燥。二十遍灰胎做下來,所費的時間和精力可想而知。饒鋒的工作室,一年最多也只能出十幾床琴,繁縟的工藝流程和對材料的苛求決定了這種傳統樂器根本無法量產。「商品琴也有的,木胎用電腦刻,一個月能做幾百張,很多必要的工序都省略了。當然,做出來的也只是個擺設」。能以傳統古法,全手工完成全部製作流程的,整個揚州,也僅僅十數人而已。
一床音色清麗古雅的琴,要經過選材、造型、槽腹、合琴、灰胎、研磨、擦光、定徽、安足、上弦、試音等十幾個步驟方能交付琴家使用,從一方原木到案上清音,所費動輒數載。琴雖為四藝之首,然宮商角徵羽,大雅之不作,久矣。幸得古琴已被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傳統文化擁躉日隆,使得斫琴這門古老的技藝能在一個個古雅的工作室里延續傳承下來,「琴為心聲。」饒鋒說,所以這三尺六寸五的一截枯桐,在心與手的溫度下,可以導養神氣,宣和情志,處窮獨而不悶者,莫近於音聲也。
許志偉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