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17 September 2017

吳兆基:太極拳和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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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宗師吳兆基:氣功與古琴
氣功,常和武術聯繫着。古琴,屬於文化藝術領域,一個是武,一個是文,似乎有點「風馬牛不相干」。我操琴六十四年,習太極拳亦已五十七載。在漫長的歲月里,也沒考慮過二者之間有什麼明顯的聯繫。一位練拳的朋友來我家,看到我一幀操琴的照片說:「你彈琴的姿態有點像打太極拳的姿態」。又有人說,我的古琴演奏風格「有氣有意」,希望我能總結一下這種風格的形成。
練氣功各家各派有各種口訣,最主要的共同口訣是「松」和「靜」。先談松。松,就是要做到「毫不費力」。不論從事什麼工作,都要或多或少的用力,即使自理生活,也要用力,「毫不用力」談何容易。每見練了多年太極拳的人,還是松不開。不松,體現在肌肉的收縮,這樣就會壓迫經絡,阻滯「內氣」的流走。即使不是練氣功,練太極拳,懂得鬆開,也能減少生活、學習、工作中,由於緊張而造成身體局部收縮的疲勞。再說靜。有人說,靜就是什麼也不想,這是絕對化的說法,越是想不想就會越想得多。即使在睡眠,也難做到什麼都不想。靜,使思維集中,想一件事物。但在生活、學習、工作中,也常要集中思維,考慮、解決一個問題,這時雖則也需要安靜,但是在消耗腦力。我們需要的是集中思維,想一件不費腦力的事物。佛教中採用「念佛」的方法,「念」就是想,「佛」就是沒有,想沒有而已。一般可採取默念一、二、三、四,或「數息」法,這樣就能逐漸「入靜」。氣功、太極拳屬動中求靜的導引術,練時存想口訣、姿勢,也是一個好方法。打坐的氣功,屬於靜中求動的吐納法,「入靜」後可進一步要求「入定」。練太極拳的關鍵在於「氣」。這個「氣」乃是從基本技能進入意境的橋樑。所有各式太極拳(也包括其它內家拳),都是和氣功聯繫在一起的。不能「得氣」的太極拳,是不會有多大效益的。「得氣」的標誌在於全身,特別是四稍(兩手兩足)要有麻、脹的氣感(不在於丹田)。這是一種不同於由針灸而產生的酸麻感,而是一種很舒適的似乎全身真是在「充氣」的感覺。
中華氣功,流派甚多,各有所長,也各有其缺點。練習方法大同小異、或大異小同,同者在於任何一家一派氣功,莫不強調「練血化精,練精化氣,練氣化神」,(還有所謂「練神化虛」,未免有點「玄妙莫測」了。)精、氣、神三者的統一為目的。氣是流走於全身經絡的具有明顯的自我感受的一種物質。經絡不是像血管那樣的管道,也不是神經,它是氣的通道,它既存在又不存在。仿佛空中閃電時,一道電光所現的電流的空中通道。它是電流按自然規律所選的一條空間阻力最小的通道,既存在又不存在。由於空中氣流、水分、塵埃的分佈,瞬息萬變,即使是在原地第二次閃電,也決不會再現原樣。經絡在全身的分佈不象空間那樣複雜,各人大致相同,但也有小異。氣的實質究竟是什麼,如今國內外有關研究機構都在進行實際測試,尚未有統一的最後結論。「神」是在大腦控制下的思維意識。太極拳屬於氣功中的一種,初學者必須在着重「松」和「靜」的基礎上,有正確的身形運動,「以身行氣」,發動體內真氣的循環流走。氣是否已經發動,會有明顯的自我感覺,最明顯的的是雙手雙腳會有脹、重、麻感(不是熱感,熱感是血,麻感是氣)。我們不主張主觀地發揮丹田的作用,也不主張運用順和逆的呼吸法。因為這樣做的效果可能很明顯,但容易產生流弊。我們主張「我即丹田」,採用「自然呼吸」,所謂「自然呼吸」就是人人從小就本能地會的那種呼吸。「練精化氣」的目的在於「氣遍全身不少滯」,手、足是身體末梢,手、足有氣感能充分證明氣已遍達全身。仿佛管道中的水流和導線中的電流,當管道最後一個龍頭能放水,或線路最後一盞電燈能發光時,管道、線路中的水流、電流無疑是暢通的,或說水已遍全管道,或電已遍全線路。能做到「練精化氣」,才能逐步「練氣化神」。當然二者不是截然分割的,只是在鍛煉中,因時間、年齡、功力之別,而有不同的重點。所謂「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但抓住了主要方面也不能忘了次要方面。

氣功和古琴
我國的許多藝術,都和氣、意密切相關,書畫、鐫刻、鼓琴皆然。當然不能也不必要求學這些藝術的人都要先學氣功(如果懂點氣功,對藝術境界的升華,是會有幫助的)。我國的書法、繪畫,莫不講求先做到「以身行氣,以氣運身」,達到精、氣、神三者的統一。書畫家大多長壽,這是他們在行書、作畫時,仿佛也在打太極拳。
掌握基本操琴技能,通過「氣」以進入意境,這就是幾十年來學習古琴藝術的體會和經驗。
和書畫相同,在操琴曲過程中,也要能做到不同程度上不自覺地做氣功。書畫家在行書作畫時,很講究姿勢,演奏古琴時也必須十分注意姿勢。這些姿勢和做坐式氣功、打太極拳十分相似。它的要求是:端坐凝神、上身脊樑中正(有些太極拳書寫成「尾閭中正」是錯誤的,「尾閭」是脊柱的末端,不存在「中正」問題。顧留馨同志所編《太極拳術》一書中,改為「尾閭正中」是正確的)。頭容正直,不仰不俯(可以左顧右盼)。大腿、小腿、兩足均平行,相距約一尺許(這和《琴學入門》上規定的不同;《琴學入門》上規定兩腿叉開、兩腳呈八字式)。全身放鬆,虛靈頂勁,微微含胸拔背,松肩垂肘、兩臂隱含繃勁,順腕(手掌背和下手臂間,腕關節處的角度,小於150°時謂之坐腕,在180°—150°間謂之順腕)。凡學過太極拳的人,都能知道以上這些要點,是和練太極拳時的部分要點相一致的。端坐,脊樑中正,是使勁氣先集於軀幹,以利於輸送發射;全身放鬆,以利於氣遍全身(肌筋收縮,使經絡通道受阻,氣難以遍全身);虛靈頂勁,使精神提得起。勁、氣發於腰脊,宜防三停:一停於肩、二停於肘、三停於腕。含胸拔背使勁,氣易於自腰脊貫出,松肩垂肘以克服停於肩、周(上下臂肘關節處的角度不小於90°),兩臂微繃則陽脈舒展,以利貫氣,順腕(不是坐腕),以克服勁氣停於腕。
凡習武的人都知道勁和力的聯繫與區別。力是肌肉的作用,它利於收縮,勁是筋和肌腱的作用,它富有彈性,利於發射。(一般動物身上都是筋多肌少。以貓為例,它善彈跳竄躍,但試把它的兩前爪拎起,它的身體上能力極弱)有人認為習字、作畫、彈琴都要用腕力、肩力,這是錯誤。「彈欲斷弦」、「按欲入木」只能是初學者紮根基的要求。不管是什麼力,凡使力寫字、作畫、彈琴,都只能使作品生硬,終致停留於初級技巧階段。初學寫字、作畫、彈琴就要懂得運動,它的運行路線,是「其根於足、發於腿、主宰於腰、形於手指」。如取坐的姿勢時,主要是運用腰勁,而務使克服三停,使勁從腰部直達到手指。能使勁貫於指的同時,由於舒展料經絡,氣也就會逐漸發動起來了。以勁、氣運行操縵,使藝術境界逐漸升華。這就是操琴中的「以身行氣,以氣運身」,也就是「練精化氣」的過程。
前面已說過,精、氣、神三者是不可分割的辯證的統一。只是在一定階段有一定的重點。勁、氣的運行,也都是在意識的指導下進行的。太極拳經所說的「毫不用力,完全用意」又是怎樣理解?凡藝術作品,都必須在意識指導下,逐步前進,才能達到高級境界,這是毫無疑問的。但表達這些藝術效果,都必須通過肢體的運行,也就是必須通過肌、筋所發揮的力、筋的作用,經絡以流走的「氣」的作用,才能使肢體運行,得出相應的作品。力和勁能「驅動」,毫無疑問,以「氣」來說,它能「驅動」,已是難於理解的了。但當前各地對氣功師運用外氣發射以治病的試驗,已證實了這點,「氣」果真能「驅動」。它既能「驅」外界人、動物,豈不能憑內「氣」以「驅」自動嗎?這不是目前所傳的「自動發功」,而是在意識指導下的「自覺功」,即所謂「以心行氣,以氣運身」。但全憑意識而能「驅動」,似乎是唯心主義的東西了。長期以來,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近幾年來,從不少大學實驗室及研究所試驗的結果,也已證實了意識真能「驅動」,不過要在操琴過程中,完全做到這一點,是很不容易的。我認為還是以身、氣、意三者的統一,而以意為主,較為實際,且較容易做到。
在實際操縵活動中,有以下體會。
強調「松」和「靜」,但松和緊,動和靜都是一對矛盾的兩個方面,失去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就不能存在。練太極拳、操琴都是在由靜而動,動中求靜。根據拳式的要求,琴曲的節奏,以選擇動靜這一對矛盾的主要方面,這是所有練拳、操琴的人都懂得的。但所有各家太極拳都只講松不講緊,這肯定是不科學、不符合辨證規律的。事實上,各路太極拳的每式,都有一松一緊,但必須以「松」為矛盾的主要方面(這個問題,我將編著《論太極拳》,予以闡述)。在操琴過程中,「含胸拔背」、「兩臂繃勁」是緊,此時兩手反而取松;正身松背、松肩、松臂,兩手取緊。一緊一松、一松一緊、緊中有松、松中有緊,也就是一虛一實、一實一虛、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方始能使勁。氣貫於指尖,這和用氣筒打氣的情形相仿,再在意識指導下,做到精、氣、神三者的統一,臻於藝術上的較高境界。
操琴時,左手指法中,常有上、下移動的運行,在運行過程中,有時快些、有時慢些,快慢的選擇要根據樂曲所描寫的內容,這樣菜油跌宕起伏。快慢一律,節奏呆板,淡而無味。運行過程中,手指取松,也就是「虛」;動運行到指定的徽位時,手指取緊,也就是「實」。虛實相間,輕重、緩急有致,均以意行,這樣才能充分表達樂曲的情趣。而且當虛松運行而突然實緊時,會產生一個自發的顫動,聽來十分自然有致。仿佛把一個乒乓球自由落在台上,彈幾下後,突然用球拍在球上一壓,球會產生一個顫動一樣。
在演奏古琴樂曲(包括其他器樂曲)時,思想必須高度集中,因而「靜」是容易做到的。但「靜」和「松」是密切相關的,常常因不能「松」而導致不能「靜」。例如公開演出或錄音時,常會因過度緊張而出差錯。古琴的許多指法,只有在鬆開的基礎上才能發揮的更好。右手的抹、挑、勾、剔、滾、拂、潑、刺,才能得到剛中有柔、柔中有剛,剛柔既濟之趣。否則不是失之軟弱無力,就會火氣過度(要避免用鋼弦時的剎聲,尤應注意及此)。左手的吟、猱、綽、注、逗、撞,亦能得圓、和、細膩之韻味。
最後談談「心」和「意」。古人有云「總包萬慮謂之心,為情所意念謂之意」(見《康熙字典》「心」部「意」字)。太極拳口訣中有時用「心」,例如「以心行氣」,「心為令,氣為旗」,「先在心,後在身」;有時用「意」,例如「如意要向上,即寓下意」,「意氣君來骨肉臣」,「意存丹田」等。也有心意並提的, 「勢勢存心揆用意」。心和意的作用都是大腦思維的作用,只是用語習慣上,用「心」字,或「意」字。但太極拳的「內三合」,有「身和氣合、氣和意合、意和心合」之說,有分才有合,這樣,「心」和「意」又可看作是二個有區別的概念了。有些氣功、武術雜誌上,也有人發表過有關心和意的文章,我們的理解是把思維分為兩支,意是存想,心是注視。(中醫認為「目為心之苗」。)太極拳是在一開一合中運動的。當拳勢開時,兩手分開,一虛一實,意念存想實的手,謂之「注意」;拳勢合時,兩手由分而合,虛實暫時統一,目光看手,謂之「注目」,這就是「心和意合」,也就是「心」和「意」這一對矛盾的對立統一。生活中也常有這樣舉動:眼睛看着某甲,但「心不在焉」,注意力卻集中在目光所能級的某乙。看着甲是假,注意乙是真,這時「心」和「意」暫分,如突然地把視線也從甲移向乙,就是心意合一。
在操琴中應怎樣運用心、意的作用呢?
按歷代留傳下來的操琴常規,在掌握了兩手各種指法後,由於右手指法較簡,且彈撥位置只限於在七根弦的岳山和一徽之間,活動範圍較小,而左手指法既較繁,取音有散、泛、按、走之別,活動範圍幾乎遍及七根弦的所有徽位(包括十三徽外),益以琴身較長(歷代制琴長度沒有統一規格),適宜的坐位在四、五徽間,使七徽以下的琴面徽位和弦之間有一個視差,按准徽位比較困難。為此,一般規定注意力要集中於左側,而對於右手則可以完全不顧,全憑歲琴曲指法的記憶、熟練的基本指法,進行演奏。這樣是不夠全面的。
心和意既構成矛盾的對立面,必須在運動中有分有合。對有側的全然不顧,和對左側的集中注意,都是抹殺了矛盾運動中對立面的發生和發展,是兩個極端。但由於左右兩側客觀上確實存在繁和簡的差異,而 「心無二用」、「目有專注」,注意力應有所側重是正確的,但均應採取「意領心、心領指,指、心、意統一」的方法。對於右側,對於一些較繁的指法,例如滾、拂、潑、刺、長鎖、摟圓、索鈴、連挑數弦等,在運用這些指法時,先存想,次「注目」於弦,指到弦動,心意合一,能收到音律圓、活、較靈,避免鋼弦剎音之效。對於左側的定位指法,包括綽、注、吟、猱、撞、逗、捏起,帶起、放合、推出、罨等,先存想該指法的弦位、徽位,次看準,再運行;對於移位指法,包括上、下、進、退、分開、淌、往來、滸等,也要先存想該指法的位移終點徽位,次看準它們,再運行。「存想」不僅要想指法、弦、徽位,還要想音律。這樣做,不僅使演奏效果較易進入意境,而每彈奏一曲的同時,也是對該曲的一次從思維到實踐的全面複習。
當然要做到上述各要求,必須對於該琴曲的含義有充分理解,演奏方法相當熟練,方能進行自如,否則必致「顧此失彼」、「手忙腳亂」。
在操琴中「練精化氣,練氣化神」,在「身」、「氣」、「意」統一下進行,也是良好的養身之道。不少書畫名家,耄耋之年不僅揮毫自如,而且往往達到極高藝術境界。但古稀以上的古琴家,能操縵自如者已不多見。我現年七十八,對於生平所習十餘首琴曲,還能勉強應付,可能得益於長期堅持鍛煉。
李長源:數學教授、古琴演奏家、太極拳大師吳兆基先生
蘇州大學數學系教授吳兆基老先生,以他卓越的古琴演奏藝術蜚聲我國音樂界。前不久曾去意大利訪問歸來,電台和報刊都已專題介紹。然而對於他獨樹一幟,精湛絕倫的太極拳藝術和爐火純青的內家功夫,到目前為止還是知者廖廖。究其原因,大抵因先生雖身懷武功絕藝,卻藏鋒不露;又因其技藝高深莫測、不同凡響,反為平庸者所不識;然而,吳兆基先生畢竟在我國武林中,素為行家推崇和讚譽。已故著名武術家王子平先生在談到太極拳術名家時曾多次指出,「當今太極高手,吳兆基先生該算一個」。先生之技,由此當可窺其一斑。
吳兆基先生雖已耄耋之年,然察其容貌,鶴髮童顏,星目朗朗,精神矍耀異乎常人。這是長期鍛煉的效果。先生練拳將近六十年,尤喜內家拳術。1927年,在他二十歲時就拜太極名家陳微明先生學楊氏太極拳;翌年夏季,河北邢台太極聖手李香遠先生來蘇州訪友,與吳兆基先生邂逅;吳觀李香遠先生操練太極拳術開合有致,意氣鼓盪,實已臻出神入化的太極上乘功夫;比之陳微明師尤勝一籌;乃向李師虛心求教,李老頗嘉其誠將太極拳學派中之真訣,如:陰陽虛實,開合,提放之術,以心引氣,導引等方法,莫不次第傾心傳授;吳遂得太極拳術真諦,又參閱古人拳術經論,兼以攻讀周易、老莊等書,運用古代陰陽運動學說的哲理,參乎太極拳術之中,發憤苦練;期年余,拳技登堂入室;解放後,吳又接觸到唯物辯證法的學說,從中受到啟迪,開始以唯物辯證法的觀點,對以往自己二十年間的研究成果進行批判和分析;他一方面繼承古典拳經中合理、科學的成份,剔除唯心論和形而上學的糟粕;另一方面,運用矛盾對立統一的運動學說,將原太極拳套路中一些不合乎這一理論的架子動作,加以改革和揚棄。以古代傳下的合乎矛盾學說的太極圖,作為整理太極拳運動的基本規範。將原太極拳八十八老架式,縮減整理成了純陰陽開合的四十八式運動套路;並在動作中,自始自終貫穿動靜、虛實、剛柔、蓄髮、快慢、進退、上下、左右、前後等對立統一的成份。結合內髓呼吸意氣運動,強調呼吸和動作諧調的一致性。即,吸為開,為提,為蓄;呼為合,為放,為發的原則;將整個太極拳的鍛煉分成三步功夫:練血化精,練精化氣,練氣化神;又有三種練法:練筋,練氣,練神。至此,為我國太極拳的運動開闢了一條藝術發展的新途徑。
吳兆基先生在太極拳術上的研究,並不是一帆風順的;他曾走過漫長的艱難曲折的路程,五十年代末期,正當他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的時刻,一九六0年開始,我國國民經濟遭到連續三年嚴重的自然災害;由於營養不良,他仍苦練不輟,體內能量消耗過大,反成得不償失的流弊。導致練氣走火入魔,功敗垂成的結局。一下子病倒了八年;後來國民經濟日趨好轉,他以營養飲食調理,身體逐漸康復;好多熱心的朋友都勸他不要再練功了,免得再自討苦吃。可是卻絲毫沒有動搖先生對太極拳鍛煉研究的意志和毅力;仍堅持鍛煉,孜孜不倦地探索;他要從失敗的教訓中,得出更多的經驗以供後人;準備將自己數十年間對太極拳研究的結晶寫成專著,以饗廣大熱心太極拳鍛煉的群眾;不料,禍不單行,時隔不久,十年動亂開始了。作為知識分子的他,當然逃不掉為一厄運。「臭老九」的帽子同樣加到他的頭上,他被專政了。當時江蘇師範學院體育系幾位壯實的學生,把他當成實用性練習拳擊的活靶子,施以拳頭的猛擊;先生對這種非人道的法西斯暴行感到憤怒,他冷眼蔑視這伙凶神惡煞的打手;然而因處在「英雄無用武之地」,也就無可奈何;他深深懂得,此時此地如不挨他們這一頓毒打,就等於對抗「小將們的革命行動」。他安詳地站在那裏,將內氣運達全身;幾個打手輪流對他揮拳擊打,說也奇怪,儘管這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使出渾身解數,打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先生卻居然穩若磐石,巋然不動!
「媽的,這老頭有氣功。打得老子手臂都發麻了他竟動也不動。」一個打手氣急敗壞地罵道。
「打他的太陽穴,看他有功沒功!」另一個惡狠狠地說。
於是,這伙打手對準他的太陽穴又打了十幾拳;先生仍然站着不動,竟朝他們露出一絲譏諷的冷笑。這伙打手面對這位鋼筋鐵骨般的老人,感到驚訝和懾服,只好歇手。後來先生被押到嚴山湖農場「牛棚里」監督勞動。就在農場裏,先生仍然堅持每天早晨練拳、練功。勞動了一年之後,吳兆基先生回到了學院。此時他對太極拳的研究又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他認為太極拳儘管動作千變萬化,但歸根結底,只是一開一合的肢體運動。開合是構成太極拳的內核,是動作變化的源泉。還認為在拳路中無須過多的繁瑣動作。以往初學者往往感覺動作太多,望而卻步。他特意從原修訂的四十八個架式動作中,精選出具有代表性的動作式子,構成了上下、左右,縱橫連絡的球體太極圖運行八大式。這是太極拳術中的精華,一切內家功夫俱包涵其中。這時,吳兆基先生的太極拳術已遠遠脫離了我國廣泛流傳的陳、楊、吳、武、孫五大太極拳派系,形成了自己獨創的別具一格太極拳體系。
吳兆基先生平生鑽研多門學術和藝術。他授徒不多,在屈指可數的學生中,大都已經脫穎而出。其大弟子曹尹我,現在香港開設武當太極拳學館,有「太極霸王」之稱。另一弟子吳光喜在哈爾濱也素有盛名。吳兆基擇徒而授,要求極嚴;非德智兼優而學有恆心者,寧其失傳而決不傳之。他說:「若將功夫教給一個品行惡劣者,正好象將一把鋒利的刀子交給一個瘋子。」但他的夙願仍要將自己已數十年研究的太極拳理論編著成書,貢獻給我國武術界和人民,為武術百花園裏增添一株艷麗的奇葩。先生嘉志良可敬嘆。
吳兆基和他的歸真太極功
我國武術中的太極拳,繼陳、楊、吳、武、孫等諸家拳式在民間流傳以來,在繼承這門古老的民族文化傳統中,近代江南水鄉蘇州又有一棵太極藝術之樹挺拔而起,這就是八五高齡的吳兆基老師首創的吳氏歸真太極功。
吳兆基老師酷愛太極拳術始於弱冠之年,1927年就從太極名家陳微明先生學楊式太極拳越年夏季,有河北邢台著名太極高師李香遠先生訪友南來,與吳在蘇州怡園內邂逅,吳觀李香遠所演太極拳術開合有致,意氣鼓盪,已臻出神入化之境,知為功夫高人,不禁大喜過望,乃趨前向李師求教,李師嘉其誠,收為弟子,李在蘇州逗留數月,遂將武式太極真訣,諸如,陰陽開合、導引吐納,提放之術,以心行氣,心氣運身以及身法功架等莫不悉心相授,吳老師既得真傳,更發憤苦練,又參照古人拳經,運用古代陰陽動靜的太極學說,探求太極拳術之理,學識日蚊帳,功夫愈精,尤其解放後,吳老師又接觸到唯物辯證法認識論和方法論學說,從中得到更大的啟迪,開始以唯物辯證法的觀點,對自己以往二十年間的研究成果進行批判和分析,將整套太極拳縮減到只有48個純陰陽開合動作,步型無論是前進還是後退,均呈一個兩腿前後分開,而重心居中的樁步,手法全是運掌。無一握拳動作。全趟太極行功走架自始至終以開合、動靜、虛實、剛柔、蓄髮、快慢、進退、等內外合一運動不斷變化。其開合動作與自然呼吸配合一致,即吸為開、為提、為蓄;呼為合、為放、為發。周身一家,渾然一體整套太極功夫分為三步:練血為精,練精化氣,練氣化神; 整套功夫有三種練法:練勁、練氣、練神。
進入六十年代,他練功走火,病了七八年,走了很大一段彎路。因此吳老師認為太極拳無論何門何派,大架子或是小架子,炫麗多姿的形式,其實萬變不離其宗,說到底只是一開一合,所謂:「一陰一陽之謂道,一開一合太極盡矣」。此時他認為四十八式動作仍嫌多,便又從其中精選出八個單式動作,認為循環往復的走架已綽綽有餘,從此吳老一家之拳就以八式太極以概其全。
吳老師原先授徒並不多,有人以為此拳只有八個式子,一開一合單調乏味,雖一時慕名而來,習練不久卻又惶惶離去。
自八十年代以來,吳老師已是皤然一翁,他從蘇州大學教師崗位退休下來,漸覺自身太極技藝未能造就下一代萃萃學子若有所失。尤其是聽到日本武術界散佈出世界武術中心將轉移到日本的狂言時,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忿的心情,竟不顧自己年事高邁,毅然決定將自己這門太極拳術貢獻給祖國武術事業,他立即撰寫並在1987年《生命在於運動》刊物上連載發表了他的《練拳五十七年春》回憶錄。接着又撰寫《論太極拳》一書,全面闡述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並先後選擇一批德才兼優的青年精心傳授他的八式太極拳。
吳老師的太極拳脫胎於傳統太極拳,但又不同於傳統太極拳。拳式簡而不繁,集眾家太極和氣功精華,復歸太極本義,又因此拳不重招式,純行氣功,故以「吳氏歸真太極功」定名。
二十年代太極聖手李香遠曾在蘇州傳拳
從學的有吳兆基先生
吳先生是著名的古琴家,蘇州大學數學系教授
練拳六十餘載,97年以90高齡無疾而終
歸真太極功易學易記,便於普遍推廣。由於它動靜兼修,對提高人的智力和健康素質,益壽延年,治療各種慢性疾病功效顯著
文章最早發表與1992年的<生命在於運動>雜誌上
吳光同:懷念我的父親吳兆基
時間不知不覺又到了八月份,轉眼我父親吳兆基已駕鶴西去整整一十二載。在充滿對父親的無限崇敬與思念之時,緬懷父親平凡而又豐富的一生,緬懷他老人家兢兢業業,克己奉公的人生精神。
先父吳兆基字湘泉,一九零八年十一月誕生於湖南省漢壽縣。一九一二年隨父母遷居江蘇省太湖東濱之蘇州市。一九三一年畢業於蘇州東吳大學(本科),先後在蘇 州、上海、常熟、無錫、南京等地中學任教並曾於一九四一年春在蘇州創辦私立「肇基中學」。由於不願在偽政府內任職當漢奸,於一九四三年四月,被蘇州偽教育 局以「拒絕立案,不遵守教局某些規定」為藉口強行劫收,更名為「吳縣縣立第二中學」。解放後在蘇州第一中學任教,曾擔任中學數理教研組長,數學教研組長, 蘇州市數學中心教研組副組長,在教育界頗有影響。一九五五年後調江蘇師範學院(現今蘇州大學)數學系 任數學教授。
我的父親一生從事教育工作,以他嚴謹的治學風格和平易近人的為人之道,贏得了一大批學生的尊敬和愛戴。父親的行為也深深影響了子女,在他的八個兒女和媳婦、女婿中,有四個都是從事教育工作的,加上母親也是學校的老師,所以成為值得稱道的「教師之家」。
父親一生博學多才,興趣廣泛,由於我爺爺善鼓琴,奶奶愛吹簫。自幼年起,就深受家庭音樂的薰陶,七歲起就能拉二胡,吹笛、簫、彈風琴。由於自童年起就經常 聽我爺爺操琴,所以深深地愛上了這一民族古典音樂,故從十三歲起就隨我爺爺習琴。翌年,隨我爺爺參加在上海由周夢坡先生主持召開之晨風廬琴集,拜識當時眾 多古琴高手,而特別傾慕吳浸陽先生之琴藝,因而拜師於其門下。爺爺吳蘭蓀深諳琴藝,源於嶺南派,由於長期居於姑蘇,其風格亦漸接近熟派。先父之老師吳浸陽 先生,原籍四川,弱冠後往來於蘇、滬、杭間,因而其風格融滙了川、熟二派之長。在兩位老師的悉心教導和影響下及對琴藝長時間的揣摩和鑽研下,逐漸形成了自 己之獨特風格。可以說我父親既很好的繼承了我們吳家的這門古琴藝術,又很好的發揚光大了這門藝術(八五年出版的《蘇州市志》第四十六卷有較詳細的介紹), 雖然遭受了抗日戰爭、三年自然災害、文化大革命等許多重創,但他始終沒有放棄對這門藝術的潛心鑽研與追求,將古琴藝術在理論和實踐上提高到新的高度。與蘇州琴家徐忠偉、葉名珮、其學生裴金寶發起創立吳門琴社並應邀前往意大利、新加坡、香港、台灣等進行學術交流和演出,得到了廣泛的歡迎和轟動,香港雨果音像 製作公司出版發行了古琴的錄音磁帶和CD、其中收錄了先父常彈的十五首古琴曲。葉明媚博士為CD出版撰文《吳兆基的古琴藝術》,文中讚揚「先生琴藝已融會 襯托出吳門秀麗人文山川之特色,稱之為吳門琴韻」。父親對古琴藝術的追求和熱愛是無止境的,即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里,也念念不忘古琴,希望在有生之年將這 門藝術傳授後人,繼承發揚。他的藝術風範和追求精神薰陶和影響了我們這些後輩,從我爺爺吳蘭蓀到我兒子吳明濤算來已四代操琴了。2006年我的小孫子吳永燁誕生了,我和我兒子都有這個責任將繼續傳授給第五代並努力將其發揚光大,以告慰先父的在天之靈。
父親不僅精於琴道,還在氣功和太極拳的理論和實踐方面頗有造詣,可以說兩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父親自少愛好武術,二十歲時從陳微明習楊式太極拳。陳是楊 式大架太極拳創始人楊澄浦的入室弟子,曾在上海、蘇州設立致柔拳社,傳授太極拳,名滿江南。一年後又拜有「北方太極聖手」之稱的李香遠為師。李是武式太極 拳傳人郝為真的入室弟子,與孫祿堂、郝月如同門。先生練拳幾十年如一日,從學者甚眾。先生經名師傳授後,加上自己一生研習探索,將太極拳與氣功相結合,自 創「歸真太極拳」、
「三元氣功」。經數十年的實踐,把太極拳氣功與古琴操縵密切聯繫在一起。曾撰文《太極拳與古琴》,發表於《中國音樂》一九八五年第四期,後在香港《音響技 術》一九八九年第六期上轉載。另外,還在多種刊物上發表過許多關於太極拳、氣功方面的論文。父親經常晨起鍛煉,苦學不輟,使得他在古稀、耄耋之年還精神矍 鑠,鶴髮童顏,受到大家的尊敬和敬仰。
父親一生勤勤懇懇,與世無爭,他的座右銘是「寧靜淡泊」,並經常教育我們子女要知足常樂、不爭名利、老實做人。父親的一生雖然頗多坎坷,但他始終自尊自強、堅忍不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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