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iday 29 December 2017

太極拳論 王宗岳

太極拳論
王宗岳
太極者,無極而生,動靜之機,陰陽之母也。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無過不及,隨曲就伸。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雖變化萬端,而理唯一貫。由著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忽隱忽現。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杳。仰之則彌高,俯之則愈深。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別,概不外壯欺弱、快欺慢耳!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mào] 耋[dié]能禦眾之形,快何能為?
立如平準,活似車輪。偏沉則隨,雙重則滯。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
欲避此病,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
本是‘捨己從人’,多誤‘捨近求遠’。所謂‘差之毫釐,謬之千里’,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
太極拳釋名
王宗岳
太極拳,一名“長拳” 又名“ 十三勢”。長拳者,如長江大海,滔滔不絕也。十三勢者,分掤、捋、擠、按,採、挒、肘、靠,進、退、顧、盼、定也。
掤、捋、擠、按,即坎、離、震、兌,四正方也;採、挒、肘、靠,即乾、坤、艮、巽,四斜角也。進步、退步、左顧、右盼、中定,即金、木、水、火、土也,此五行也。合而言之,曰“ 十三勢”。


楊澄甫注《太極拳論》
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不動為無極,己動為太極。空氣磨動而生太極遂分陰陽,故練太極先講陰陽,而內包羅萬象,相生相剋由此而變化矣。太極本無極生,而陰陽之母也。
動之則分,靜之則合,練太極,心意一動則分發四肢,太極生兩儀四象八卦九宮,即掤、捋、擠、按、採、挒、肘、靠、進、退、顧、盼、定。靜本還無極心神合一,滿身空空洞洞,少有接觸即知。
無過不及,隨曲就伸。無論練拳對敵無過不及。過,逾也。不及,未到也。過與不及皆失中心點,如敵來攻順化為曲,曲者彎也。如敵攻未呈欲退,我隨彼退時就伸,伸者出手發勁也。過有頂之敝,不及為丟,不能隨曲為抗,不能就伸為之離。謹記丟頂抗離四字,如功能不即不離,方能隨手湊巧。
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黏。
比如兩人對敵,人力剛直,我用柔軟之手搭上敵之剛直上,如皮鞭打物然實實搭在他勁上,他想摔開甚難,他交就是膠皮帶纏住他能放能長,如他用大力,我隨粘他手腕往後坐身,手同時不離往懷收轉半個圈為之走化也,向他左方伸手使敵身側不得力,我為順,人為背,黏他不能走脫矣。昔有一軼事,有不法和尚善頭者,與一人較,人知其用羊抵頭之法無敵焉,甚懼。其人見和尚新剃頭,忽想一法,去屋用濕毛巾一條仿焉。和尚施其法,此人用濕毛巾摔搭頭上往下一拉,和尚隨倒,是即以柔克剛之理也。
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
今同志知其柔化,不知急應之法,恐難與外功對敵。急,快也。緩,慢也。如敵來緩則柔化跟隨,此理皆明。如敵來甚速,柔化烏能取哉?則用太極截勁之法,不後不先之理以應敵。何為“截勁”?如行兵埋伏突出截擊之。何為“不後不先”?如敵手已發未到之際,我手截入敵膊未直之時,一發即去,此為迎頭痛擊。動急由急應,此非真傳不可。
雖變化萬端而理為一貫。
與人對敵,如推手或散手,無論何著數,有大圈,有小圈,半個圈。陰陽之奧妙,步法之虛實,太極之陰陽魚,不丟頂之理,循環不息,變化不同,太極之理則一也。
由著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
著者,拳式也。今同志專悟懂勁,故不能發人。先學姿勢正確,次要熟練,漸學懂勁。古人云:“不揣其本而其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此句先求姿勢後悟懂勁,不難而及神明。神明言拳精巧。豁然貫通,即領悟得拳奧妙,能氣行如九曲珠,太極理通焉。非久練久熟,何能及此境耶? !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不偏不倚,
頂者,頭頂也,此處道家稱為“泥丸宮”,素呼“天門”。頂勁非用力上頂,要空虛,要頭容正直,精神上提,不可氣貫於頂。練久眼目光明,無有頭痛之病。丹田在臍下餘,即小腹處,一身元氣總聚此地位。行功如氣海發源,環流四肢。氣歸丹田身與氣不偏倚。如偏倚,猶磁瓶盛水瓶歪倒,則水流出矣。丹田偏倚,則氣不能歸聚矣。此說法佛家稱“舍利子”,道家稱“練丹”,如此練法氣壯多男,工夫外有柔軟筋骨,內有堅實腹臟,氣充足,百病不能侵矣。
忽隱忽現,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杳,
隱者,藏也。現者,露也。隱現之法,與人對敵,猶神明難測之妙。如敵來擊至我身,我身收束為忽隱,使敵不能施其力;如敵往回抽時,我隨跟進為忽現。敵不知我式高低上下,無法敵當我手。練太極如河中小船,人步臨其上,必略偏忽隱,又裹步必隨起,忽現,猶龍之變化,能升能降,降則隱而藏形,現能飛升太虛與雲吐露。此理言太極能高低,隱現即忽有忽無之說。重者,不動也。與人對敵,不動可乎?如用拳必以身體活動,手腳靈捷,然後可以迎敵。敵如擊我左方,我身略偏虛無可逞;擊我右方,我右肩往收縮使其拳來無所著,我體靈活不可捉摸,即左重左虛,右重右杳。
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進之則彌長,退之則愈促,
仰為上,俯為下。敵欲高攻,吾即因而高之而不可及;敵欲押吾下,因而降使敵失其重心。與己說,仰之彌高眼上看,心想將敵人擲上房屋;俯之彌深,想將敵人打入地內。班侯先生有軼事,六月某日在村外(即北方收糧地方)場乘涼,突來一人拱手曰:“訪問班侯先生居處。”答:“吾即楊某也。”其人疾出大食中三指擊之,班侯師見場有草房七尺高,招手說:“朋友,你上去罷。”將其擲上,又言:“請下罷,速回醫治。”鄉人問曰:“何能擲其上?”曰:“仰之彌高。”鄉人不解其說。北方有洛萬子從學焉,習數年,欲試其技。班侯師曰:“將你擲出元寶式樣可乎?”萬笑曰:“略試之。”較手如言,兩手兩腳朝天,右胯著下如元寶形,入地不能,將胯摔脫矣。醫好,至今腿略顛跛。此人拳甚好,其人至今還在,常曰:“俯之彌深,利害極矣。”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練工久感覺靈敏,稍有接觸即知。猶如一鳥毛之輕,我亦不馱,蠅蟲之小亦不能著落我身,即便著落琉璃瓶內,光滑不能立足,我以化力,將蠅蟲分磋矣。如此可謂太極之功成矣。昔班侯先生有一軼事,六月行功時,常臥樹蔭下休息。或有風吹一葉落身上不能存留,隨脫流而落地下。自常試己功,解襟仰臥榻上捻金米(即小米)少許置於臍上,聽呼一聲,小米猶彈弓射彈一樣,飛射瓦屋頂相接。班侯先生之功可為及矣,同志宜為之。
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與人對敵,不出有一定架式,使敵無處入手。如諸葛用兵,或攻或守,敵莫能預測。諺云:“不知我葫蘆賣的是什麼藥。”敵不知我練太極有審敵之法,如搭手素熟懂勁,我手有靈動知覺,敵手稍動我早知來意,隨手湊巧以發即出。如離遠用審敵法,以望即知其動作。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別,概不外乎壯欺弱,慢讓快耳!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此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
雖拳類繁多,各門姿式用法不同。總而言之,蓋注重手快力大則一也。此種說法,人生就有,非學而得也。各拳著名人亦甚多,但未有太極之理之精微奧妙也。
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
聖人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學藝能無力打有力,手慢勝手快,以巧治敵,能使人實地心服,亦不愧學藝之苦心矣。練太極能引進落空,雖千斤力無所用矣。能靈活才有落空之妙,能引進落空,四兩撥千斤之妙得矣。昔有一軼事,京西有富翁莊宅如城,人稱為“小府張宅”。其人愛武,家有鏢師三十餘人。性且好學,聞廣平府楊祿禪名著,托友武祿青者往聘。及請至,張見其人瘦小,身未五尺,面目忠厚,身衣布衣,遂招待其禮不恭,宴亦不盛。祿禪先師會意,遂自酌自飲不顧其他。張不悅曰:“常聞武哥談先生盛名,不知太極能打人乎?”祿禪知謙不成,遂曰:“有三種人不可打。”張問:“何為三種?”答曰:“銅鑄的,鐵打的,木作的。此三種人不容易打。其外無論。”張曰:“敝舍卅餘人,冠者劉教師,力能舉五百斤。與戲可乎?”答曰:“無妨一試。”劉某來式猛如泰山,拳風颼聲。臨近,祿禪以右手引其落空,以左手拍之,其人跌出三丈外。張撫拳笑曰:“先生真神技矣。”遂使廚夫,從新換滿漢盛宴,恭敬如師。劉力為牛,不巧安能敵手。由此知彼顯非力盛,之能為功也。
觀耄耋能禦眾之形,快何能為? !
七八十歲為耄耋,能禦眾人,指練拳言。不練拳,即年壯,敵一二人難矣。用功人自學拳日起,至老未脫功夫,日久筋骨內壯,氣血充足,故七八十歲能敵眾人。猶戰定軍山,老黃忠言:“人老馬不老,馬老刀不老。”其言甚壯。練太極拳人老精神不老,能敵多人,概此意也。昔建侯太師遺事,有日天雨初晴,院泥水中一小路,可容一人行,門生趙某立其間觀天,不知老先生自屋出,行趙後焉,欲為戲,伸右膊輕輕押趙右肩上,趙某覺似大樑押肩,身彎曲側坐,移出路。老先生笑而不言,行出。又一日,足立院中,言與眾捕為戲。有門生八九人齊擁上來,見老先生幾個轉身,眾人齊跌出,有丈餘的,有八九尺遠的。老先生年近八十,耄耋禦眾,非妄言也,快何能為?此快字言無著數之快謂之忙亂,忙亂之快無所用矣。非快不好,快而有法然後可用矣。
立如平準,活似車輪,
立如平準,即立身中正不偏,方能支撐八面,即乾坤坎離巽震兌艮,即四正四斜方向也。活似車輪,言氣循環不息。古人云:“得其環中以應無窮。”腰如車軸,四肢如車輪,如腰不能做車軸,四肢不能動轉,自己想使車軸轉,可多澆油腰軸,油滿方好。同志細細體會,自得之,勿須教也。
偏沉則隨,雙重則滯。
前說有車輪之比,猶如用一腳蹬輪偏,自然隨之而下。何為“雙重”?猶如右腳蹬上右方,左腳蹬上左方,兩力平均自滯而不轉動。此理甚明,勿須細說。
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
最淺解說,同志得許多宜處。譬如有幾人練太極日日用功五六年,與人較,反被敵制。同志問曰:“你用功五六年,可為純工矣。何其不勝?請表演十三式觀之。”見其練法騎馬坐襠握拳怒目咬牙,力大如牛,氣也未敢出,此為雙重練法。同志笑曰:“尊駕未悟雙重之病耳!”又一人曰:“我不用力練五六年,為何連十歲頑童也打不倒?”同志請演十三式,見其練法毫不著力,浮如鵝毛,手足未敢伸,眼亦未敢開大。同志笑曰:“尊駕為雙浮誤矣。雙重為病,雙浮亦為病。”眾笑曰:“卻實練法,何能得之?”
欲避此病,
雙重雙浮之病。欲避此病,現今易耳。有此拳書容易知之。此書閱法先閱一遍,拳理甚多,不能一閱就全懂。日後可練十日拳閱一日書,慢慢此書功效大著矣。如有一節悟明料難,可問高明老師可也。
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陰不離陽,陽不離陰,陰陽相濟,方為懂勁。
陰陽即虛實,總而言之,粘連走化懂敵之來勁。前解甚多不必多敘。
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
能懂敵之來勁,加以日日習練,即久練久熟之意。揣摩就是悟想老師教的使用法,極熟,出手心想即至,從心所欲得之矣。
本是捨己從人,
與敵對手,知要隨人所動,不要自動。吾師澄甫先生常言由己則滯,從人則活。能從人便得落空之妙。由己不能由己,能從人就能由己。此理極確實,極奧妙。同志功夫練不到此地位,恐不易知耳。此說極明顯,佛經云:“我說牛頭有角,”即明顯之意也。
多誤捨近求遠。斯謂“差之厘毫,謬以千里”,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
與敵對手,多是不用近,而用遠。靜以待動,機到即發為近;出手慌忙,上下尋處擊敵為遠。太極之巧,分寸之大,厘毫之小,所以不可差也。如差厘毫,如千里之遠。練拳對手同志不可不注意焉。

沈 壽 注《太極拳論》
太極者,無極而生,陰陽之母也。
此句為太極拳命名的由來。 “太極”一詞,最早見於《易經·繫辭》:“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唐·孔穎達(574-648)注:“太極,謂天地未分之前,元氣混而為一,即太初,太乙也。”兩儀,即天地,天地即陰陽。所以,說太極是“陰陽之母”。這裡包含了古代樸素的辯證法,也即“天下萬物皆可分陰分陽”之義存焉!但“無極而生”句,顯然與《老子》“有生於無”的命題是一致的,是一種客觀唯心主義的宇宙生成觀。但古人以“太極”作為拳藝套路的命名,著重點就在於把陰陽對立統一的辯證法,具體地應用到拳術領域中,同時也運用“取像於天”的一些形象譬喻,來為武術教學服務,如此而已。至於《太極拳論》開篇這一句話的來源,當是根據宋代理學家周敦頤(1017-1073)在《太極圖說》中所說的“陰陽--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無極而太極”等語。總之,陰陽統一於太極是對的,而“無極而太極”(義同“太極者,無極而生”,也即道家“有生於無”的思想)則是唯心的。
動之則分,靜之則合,
古老太極拳的“取像於天”,不僅僅是指用動作走弧線、勁路剛柔相濟來與“太極圖”相合。若從整體來說,首先是把打拳者的人體比作“太極”,身體一動就分陰分陽,這就不限於動作方圓和勁路剛柔了,而是包括了拳術實踐中可能出現的各種矛盾現象。至於動分靜合,也有廣狹之別,例如:打拳為動,收拳為靜。舊稱“收勢”為“合太極”,即取“靜之則合”之義。再如:打拳雖屬“動”,但“動”中更有動分靜合,這個運動中的“靜”,與收勢後或起勢前的靜態自然是有所不同的了。 《太極圖說》雲:“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複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這段話正是《太極拳論》所含哲理的依據。
無過不及,隨曲就伸。
不論走架或推手,動作和勁力都不可過分或不及。過猶不及,兩者都是“毛病”。所以,初學太極拳要講究姿勢正確,動作合度,勁路適當。學習推手,更須力避“頂抗匾丟”四病,而要切實遵循“沾粘連隨”四要。 “頂、抗”就是太過,“匾、丟”就是不及。走架時上下要相隨,虛實要分明,運臂邁步都要曲伸相繼,而變轉虛實尤不可出現遲重的現象,至於推手,更應“息心體認,隨人所動,隨曲就伸,不丟不頂,勿自伸縮。”(見李亦畬《五字訣》)亦即“捨己從人”,做到“沾粘連隨”,以對方的曲伸為曲伸。反之,如不能做到這一點,那不是太過,便是不及了。
人剛我柔謂之“走”,我順人背謂之“粘”。
對方用剛勁打來,我以柔勁引化,這在術語上就叫做“走”,後人也稱之為“走化”。當我順勢地粘隨,暗暗地迫使對方陷入背境時,這在術語上就叫做“粘”,後人也稱之為“粘逼”或“粘隨”。粘,含有如膠似膝粘住物體的意思,但就“粘走相生、剛柔相濟”而言,粘是相對從屬於以剛制柔的一種方法。同時,走和粘是一個循環。一般地說,前者是以柔克剛,通過走而引化,使敵力失效,並使自己轉逆為順,從而出現敵背我順的新形勢;後者是以剛制柔,即通過順勢粘隨進逼,為發勁創造條件,一旦“得實”,即可發放,這也是打太極拳的人所常說的“以柔為主,剛柔相濟”的內容之一。而太極推手“沾、連、粘、隨”四要,歸結起來,也正是這“走、粘”二字了,學者通過親身實踐,悉心體認,就能領會太極拳前輩在教授推手時,分外強調這“走、粘”二字,是大有道理的。
動急則急應,動緩則緩隨。
不論推手、散手,都以對方動作的緩急為緩急,即對方動得快,我也應得快;對方動得慢,我也以慢相隨。這就是所謂“捨己從人”和“因敵變化示神奇”。由此證明,太極拳法並不是只要慢、不要快的。而這種隨對方動作速率的變化而變化,離不開粘勁的具體運用。 《拳法·剛柔篇》所說的“克敵制勝,全在用粘”,即與此意相合,若以武術古典理論來說,早在嘉靖年間(1522~1566),俞大猷就在《劍經》中提到了“粘”字。用“粘”必須熟習柔化。因此,《拳法·剛柔篇》又說:“不諳柔化,何來用粘?!”為了練出粘勁,達到粘走相生,緩急相隨,藉以克敵制勝,後世的太極拳法,不僅強調放鬆訓練,要求“慢中求功”,而且創造了“聽勁”、“問勁”、“答勁”等等一系列練習感知敏銳的方法,但這些太極功夫,都不是一日之功所能造就的,必須是日積月累,積功而成的。
雖變化萬端而理唯一貫。
古人說:“法有萬端,理存於一。”聯繫到太極拳法,說明方法變化量雖多,但從理論上是可以通過分析加以綜合歸納的。 《太極拳論》把上面所說的一些最基本的要求作為綱要提出來,認為不管太極拳法如何在應用中千變萬化,而其動分靜合、無過不及、隨曲就伸、走粘相望、緩急相隨等基本原理卻是一貫的。而這靜動、曲伸、走粘、緩急等對立統一的矛盾現象,又都可歸納為“陰陽”二字,陰陽是統一於“太極”的,這就是所以把這種拳法稱之為“太極拳”的緣由了。同時,這也就是上面淺釋中已談到的,把古代樸素辯證法應用於太極拳法中去了。
由著熟而漸悟懂勁,由懂勁而階及神明。
著熟,著法熟練。懂勁,懂得勁的規律。神明,神妙而高明。俗話說:“熟能生巧。”。所以,學習太極拳也必須從熟練開始,一旦做到著法熟練,也就漸漸懂得了勁的變化規律。當然,這必須兼練走架和推手,光靠走架摸勁是不夠的。反之,只推手不走架,則推手懂勁的根莖也同樣是深不了的。大凡武術訓練,其初級階段,一般都是要求熟習著法,謹守規矩;而達到高級階段,也就是經過精熟和懂勁的道路,能夠隨機因敵變化,已形成條件反射,而能不拘守一著一式的成法,這時就達到神而明之的階段了。什麼叫“神明”? 《孫子兵法·虛實篇》說:“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拳、兵同源,理無二致。戚繼光《拳經·捷要篇》說:“遇敵制勝,變化無窮,微妙莫測,窈焉冥焉,人不得而窺者謂之'神'。”這就是拳諺所說的“拳打不知”了。但要達到上述神而明之的程度,必須從“守規矩”入手,而漸至“變化無方,心手兩忘”。達到這種程度,說明這時已邁入既守規矩而又能“脫規矩”的出神入化境界了。當然,檢驗的唯一標準仍在於能否克敵制勝,否則豈不都成了空話、大話? ! “脫規矩”一語,與古人所說的“守法”之含義略同,如:明代莊元臣《叔苴子》說:“教劍者有法,及其能劍,忘其法並忘其劍矣!”又說:“未忘法而用劍者,臨戰鬥而死於劍。”這說明“未忘法”是死守常法而不會因敵隨機變化。在太極拳教學方面,歷代太極拳名家大都本著《太極拳論》所提出的這兩個訓練階段來進行教學。然而古今能“階及神明”的人,畢竟是比較少的。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因為人們鍛煉的近期目的不盡相同。而今接受正規的嚴格的太極對抗性競技訓練的運動員,若與參加打太極拳的人數相比,那也是微乎其微的。這就有待於太極推手競賽的健康而蓬勃地發展了。
然非用力之久,不能豁然貫通焉。
用力,指用功。今人俗話也有稱“用功”為“花功夫”或“用力氣”的。但功夫是依靠積累的,一曝十寒,乃積功之大忌。豁然貫通焉,含有“頓悟”的意思。乍一看,彷彿頓悟是偶然的。但若聯繫到積功既久,那就說明有必然的基礎,而絕不是“空中樓閣”高不可攀的。但有一點是必須承認的:練太極拳成熟的過程,在時間上是遠比外功拳為長的。所以《十三勢行功歌》說“得來不覺費功夫。”因此,同樣的“三年小成,十年大成”,練太極拳的人就非加倍用功不可,而且還必須是能得其要領的。反之,不得要領,那就“功成終淺”了。
虛領頂勁,氣沉丹田。
“虛領頂勁”已成為楊澄甫(1883~1936)《太極拳說十要》一文中第一要,但把“領”字易為“靈”字,含義是頭向上頂起時,要虛靈自然。他說:“頂勁者,頭容正直,神貫於頂也。不可用力,用力則項強,氣血不能流通,須有虛靈自然之意。非有虛靈頂勁,則精神不能提起也。”而依王宗岳原有文字釋義的,則有解“虛領”為“虛虛領起”之義者。如顧留馨同志《太極拳術》說:“虛領頂勁意為頭頂要輕輕向上頂著,便於中樞神經安靜地的提起精神來指揮動作。”愚意認為:“領”的本義是以“衣領”借喻為人的頸項部位,全句的原意當是“指頸部的肌筋要放鬆,頭部要正直而自然地向上頂起”。但若從闡發《太極拳論》精義而言,以上三種註釋是一致的,並無矛盾之處。 《十三勢行功歌》說:“滿身輕利頂頭懸”,也是指“虛領頂勁”來說的。 “氣沉丹田”則是指採用腹式呼吸,使氣息不致上浮。這必須有一個較長的鍛煉過程方能真正做到。 《太極拳說十要》中為什麼要把上面這兩句話放在一起呢?因為虛領頂勁則神氣貫頂,如是才能心清、目明、氣順遂;氣沉丹田則氣能下行,如是才能氣固、身穩、勁不浮。所以,上則虛領頂勁,下則氣沉丹田,這兩者既有內在聯繫,又都是初學者所必須努力去做的。它不僅關係到練拳者的儀表,而且涉及心情、眼法、氣法等諸方面,這無疑是不可等閒視之的。
不偏不倚,忽隱忽現,
身體不可歪斜搖擺,前俯後仰。勁路的虛實要忽而隱藏,忽而顯現,做到變幻不定,使對方吃不准我的勁路變化,猜不透我的心思,找不出我的破綻,總而言之,其目的是令人莫測高深。這樣,在心理上佔了優勢,自然有助於奪取勝利。 “不偏不倚”是以個人重心在底盤中所處的位置來衡量的--但不是絕對地始終把重心放在正中,否則就變成靜功站樁了。所以,既要做到不偏不倚,又要注意不可“過正”,過猶不及也。
左重則左虛,右重則右杳。
與人對手時,我左側的肢體如微感重意,就立即將左側的這一部分肢體變虛;我右側的肢體如微感重意,也立即把右邊的勁隱去,使對方無法“得實”而攻。杳,無影無踪,深遠貌。我們知道,發放必須得著對方的實處,如得不著對方的實處,那就難以得力、得效。因此,凡對方企圖得實,我自當相應地把對方與我相接部位變虛變柔,使人感到像把勁力落到棉花上一樣而無法得力。這裡主要依靠肢體觸覺等感知的靈敏度,來作出迅速和精確的反應,使對方感到難以捉摸。例如:對方好像能按到我的實處了,但真正按來時,實處不早不遲地已經變虛,這“實勁”彷彿已杳如黃鶴了。而李亦畬(1832~1892)《五字訣》說:“左重則左虛,而右已去;右重則右虛,而左已去。”此既本於《太極拳論》,又增添了以腰為軸、借力反攻的含義。這就在大體上相當於外功拳術所常說的“左避右趨”與“右避左趨”了。當然,在趨避的具體方法上,依然是各有特點的。
仰之則彌高,俯之則彌深。
對方仰攻,我就升高,使他深感高不可攀;對方俯襲,我就落低,使他頓覺深不可測。彌,更加的意思。
進之則愈長,退之則愈促。
對方進身,我就引之向後,使他感到越是向前,形勢越加深長而終不可及;對方退身,我就乘勢進逼,使他覺得越是後退,形勢越加局促而陷入困境。
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
衡量敵勁輕重的準確性,不可有一根羽毛分量的誤差;感覺敏銳的程度,要使蒼蠅、蚊蟲落不到我的身上。這話自然只是用來形容觸覺等感知能力的極度敏銳罷了,無疑是帶有文學誇張的色彩。太極推手的實踐證明,各人的感知能力在經過推手訓練後,與常人的差異明顯加大,即使是同學之間,由於鍛煉有是否勤苦、是否得法等差別,特別是對“聽勁”所下功夫有深有淺,所以各人感知能力的強弱亦有所不同。感知能力較差的人,在推手中往往受人製而難以製人--這時就會深切地體會到“棋高一著,縛手縛腳”了。
人不知我,我獨知人。英雄所向無敵,蓋皆由此而及也。
上文在“忽隱忽現”一語之後,緊接著是分別從左右、高低、進退等不同角度,去論證如何使對方感到幽遠難及,高深莫測。如是,即使他有很大的力氣,也無從發揮其應有的作用了。套句土話就叫“摸得著,看得見,打不著”。進而文章強調了感知能力和量敵精確的重要意義。總之,就是要使對方難知我的動向,而我獨能對他的情況瞭如指掌。 《孫子兵法·謀攻篇》說:“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殆,危險、失敗。 “知彼知己者,百戰不殆”,能達到這種地步方能做到所向無敵。
斯技旁門甚多,雖勢有區別,概不外壯欺弱,慢讓快耳!
這種拳技的其他流派很多,雖然拳架姿勢、動作有所不同,但大體上都不外乎強壯的打敗體弱的,手腳慢的輸給手腳快的。 “概不外……”句,一作“概不外乎……”,後人潤改所致。
有力打無力,手慢讓手快,是皆先天自然之能,非關學力而有為也!
有力氣的人打敗沒力氣的人,手腳慢的輸給手腳快的人,這些僅僅是反映著人們的天賦自然的本能,而不是由於在學練拳法這一門學問上所下功夫的深淺而有所作為的啊!
察“四兩撥千斤”之句,顯非力勝;觀耄耋能禦眾之形,快何能為? !
仔細分析“四兩撥千斤”這句拳諺,顯然不是主張以強力去勝人的;請看那七八十歲的老年人能抵禦眾人的情形,那單純的依靠快速,又有什麼作用呢? !耄耋,八十曰耄,七十曰耋。太極拳並非只要慢不要快,這在前面已經談到了。俗話說:“快了不如巧了。”巧,技巧。說明技巧往往是有決定意義的,而快慢是要據情而定的。至於用力問題,就“四兩撥千斤”來說,主要也還是突出了一個技巧問題。人們常說:“太極拳法乃技巧之學。”因而在這裡也關涉到對“先天自然之力”的改造問題,用太極拳的術語來說,就叫做“換勁”。通過“換勁”逐漸練出和積累“太極內勁”。所謂“太極內勁”,也不是神秘的東西,僅僅是在剛柔、大小以及動力定型等諸方面符合太極拳法的特定要求而已。楊澄甫《太極拳之練習談》說:“太極拳,乃柔中寓剛、棉裡藏針之藝術。”這就說明了被稱為“太極內勁”的這種勁力的特性。但這決不是說,打太極拳的人力氣越小就越能在推手競賽中取勝或奪取冠軍。這都是因為把太極拳術語混同一般口語來理解而產生了誤會。
立如平準,活如車輪,
平,天平。準,準頭。郝和藏本中,“平”字作“枰”。枰,秤盤,仍借指天平。故“平”、“枰”二字不僅音同,而且在這裡義也可通。全句是說,立身要像天平那樣中正不偏,肢體靈活要像車輪那樣圓轉自如。 《太極平準腰頂解》說:“頂為準頭,故曰'頂頭懸'也;兩手即左右之盤也,腰即根珠也。立如平準,有平准在身,則所謂輕重浮沉,分厘絲毫,莫不顯然可辨矣!”這就是把人體比作天平,有天平的準頭在身,那麼就能精確地去稱人的分量了。
偏沉則隨,雙重則滯。
對方用勁,我相應地把自己的勁偏沉於一端,不與對方的實力相頂相抗。反之,如我也以重力相抵抗,那便形成了“雙重”的局面,這時勁路就發生重滯而停頓了。換句話說,偏沉為得巧,雙重是拼力。得巧則勁路通暢,兩力相隨,大力打不著小力;拼力則勁路壅塞,兩力相抵,大力必勝小力。
每見數年純功,不能運化者,率皆自為人制,雙重之病未悟耳!
偏沉相隨,而不予受力。採用這種措施,必須是自覺的,並通過長期鍛煉實踐而獲得的。而雙重相抵或相爭,形成拼力現象,則是盲目的,不自覺的。很多同志在理論上認識到了,而在實際做不到,說明並未真正認識。每每見到下了多年苦功而仍不能運用柔化的人,大抵都是授人以柄,為人所製的,這就是還沒有真正覺悟到自己犯有“雙重”毛病的緣故呀!
若欲避此病,須知陰陽。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陽不離陰,陰不離陽;陰陽相濟,方為懂勁。
要避免犯雙重的毛病,必須弄通陰陽對立統一的辯證規律;粘就是走,走就是粘;陰離不開陽,陽也離不開陰;陰陽兩者能相反相成,相互輔助,這才算是懂得了勁的規律。走和粘是一對矛盾,它們在一定條件下相互轉化,走向自己的反面,沒有“走”就沒有作為矛盾對立面的“粘”。由於這兩者既是互寓的,又是隨時可以轉化的,所以說“粘即是走,走即是粘”。由於“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所以,兩者必須相濟。而這裡所說的“陰陽”,則是包括了太極拳運動中可能出現的剛柔、動靜、開合、虛實、輕沉、蓄發、呼吸、走粘等等各種形色的矛盾現象。而上文所說的“粘、走”,則只是太極拳法中較為重要的一對矛盾。不懂粘、走,就談不上懂勁,當然也就難以自覺地去克服犯雙重的毛病了。但要達到懂勁的程度,顯然要處理好其他有關的矛盾現象。一言以蔽之,要懂得太極拳的辯證法才行哩!
 “陽不離陰,陰不離陽”句,一作“陰不離陽,陽不離陰”,兩者義無不同。
懂勁後,愈練愈精,默識揣摩,漸至從心所欲。
懂得了勁的規律以後,拳藝就越練越精,再通過在實踐中反復不斷地認識思考和揣摩研究,就能逐漸地達到隨意運用的地步了。
本是“捨己從人”,多誤“捨近求遠”。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學者不可不詳辨焉!是為論。
本來太極拳的技、戰術原則是“捨己從人”,許多人卻錯誤地“捨近求遠”了。這真正是俗話所說的“差之毫釐,謬以千里”了。學拳的人不可不詳細辨析啊!所以特地作了以上的論述。 “謬以千里”,一作“謬之千里”,義無不同。 “捨己從人”、“捨近求遠”這兩句成語,現在早已成了太極拳教學中的術語了。 “捨己從人”指隨人而動,粘則相隨,走則引化,粘連相生,與人周旋,隨機應變,伺機隨勢而定進退化發。這在化而不發的情況下,外形是被動的,但實質卻是主動的。 “捨近求遠”,就是俗語所謂“近路勿走走遠路--枉費精神了”。因此,這與“捨己從人”恰恰相反,其貌似主動,或者頂頂抗抗,或者在不得機不得勢的情況下盲目行動,暴露勁點,結果反被對方利用借力,或者以大力制勝於你。這樣豈不落了一個實際上被動。因此,老一輩太極拳家常說:“這也叫‘自作主張’。”意即不問條件和不講方法地盲動。然而不具備“聽勁”等基礎功夫是不免要“自作主張”的。現在國內外打太極拳的人確實不少,但在基礎功夫上肯下苦功的人,又少得可憐,這是亟待解決的一個關鍵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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