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7 March 2018

樂記初釋

樂記初釋
 
樂記:是中國文化
最重要的遺產之一
張尚德
一、作樂崇德

由儒家思想的傳統來說,〈樂記〉是放在禮、樂、射、御、書、數六藝中的第二位。「禮」在設定人與人、人與天地以及人與自己的關係,也就是透過一些「應該」如此的規範,來維持人整體存在的一種應該有的秩序。沒有禮,家庭、團體、社會的秩序便無法維繫起來。
「樂」是調和情感,表示人在禮的秩序關係中,透過樂,能把個人︵殊性︶、社會︵共性︶的情感、感受、甚至一種意志表示出來。也就是說,假使沒有樂,人在禮的範圍和秩序裡面,人與自己、與人、與世界的和諧關係,就無法表達出來,所以要有「樂」。因此,中國的音樂所代表的社會意義是非常大的,或者說它是表徵人的存在之一方面的哲學意義。
因此《易經》〈豫卦〉裡面說:
    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
「先王以作樂崇德」|音樂的目的和功能是在崇德的。音樂「崇德」意指個人、家庭與社會,透過美好而高貴的音樂,可以使大家成為一種德化的存在。
「殷薦之上帝」|「殷」很誠懇、很殷切義。「薦」為奉獻、讚美。人透過音樂來表現出自己的誠懇與殷切,將一種與生命本來存在一起的誠懇與殷切奉獻給上帝,讚美上帝。
「上帝」就是上天,很誠懇的、很熱情的、很誠敬的,仰上天之道。儒家對上天的肯定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又說:天地之大德曰生。墨子也說:上天是為人主持正義的。所以面對如此之上天,我們要讚美、要奉獻。
「以配祖考」|成就了「作樂崇德」和「殷薦上帝」以後,將之與我們的祖先貫串在一起,如此生命在時間上便無限了。中國文化最了不起的地方之一,就是生命的無限性,是透過敬祖、念祖而串連起來的。如此一來祖先、天地、社會和個人自己的存在便聯結在一起了。音樂便發揮了這種聯結的莫大功能作用。這也和上面所講的禮所表現出的聯結天地、社會、人和個人是一樣的。所以《孝經》也說:
    移風易俗,莫善於樂。
能把社會的風氣和習俗,轉向好的一面。

     二、樂之由來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
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音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音的生起是由人的「心」生起來,此處所指之「心」,意指人的存在之全體。人的存在之全體,如果不起用,動靜二相即了然不生,心便不在音聲裡面。生命的存在是本來空的,一旦起用,一種動相便起來了。有了動相且心裡接受它,就產生音了,這便是「由人心生也」。假使心理不起來,即使有任何一種音聲,它對自己也不發生一種作用。所以一切音、特別是音樂的起來,是要人的心理產生以後,才對自己產生一種特定的影響與意義。接受一種動態的結果以後,有音了,音的大小又如何呢?
至大無音,至小也無音。至大之音和至小之音,它們兩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這個用語言說不清楚,至大之音和至小之音,是屬於不可思議境界的,必須自己去證。莊子講:「至大無外,至小無內。」老子也講:「大音希聲!」
最大的音沒有聲,如地球在動,聲音大得不得了,但我們聽不見;最小的聲音也是一樣聽不見,比如靜坐的時候,呼吸停止了,血液的流動也停了,此時與天地運行相合的身體,聲音小得不能再小,但也聽不見,這樣說來,至大之音和至小之音,它都是無聲的,都是聽不見的。相對於人來講,至小就是至靜,至大就是至動。實際上有沒有至大和至小呢?相對於人的語言來做解釋,實在是沒有「至大」和「至小」,即使「有」也需歸到形而上的本身、萬物一體的本身,才能證到。否則在語言層次中去做解釋是無法知道至大和至小的。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的意義,跟佛法說的「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的意義是一樣的。
「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人的存在,人的綜合性、全體的、人的存在之全體,身與心綜合性的存在,這些都是此處所稱的「心」之意義,心之所以發動︵從音樂的範疇來說︶,是因為人事物對它所產生的一種影響、一種衝擊,或者自己對自己產生一種衝擊、一種影響。這裡的物,包括兩方面,一種是客觀的人事物對自己的衝擊,另一種是自己對自己的衝擊。因為自己也是客觀,我們自己對自己來講,既是主觀也是客觀。外物使你動了,是客觀對主觀,自己使自己動了,是自己的客觀對自己的主觀,自己是雙重的,既是客觀又是主觀。心以外的客觀永遠是客觀,客觀的人事物及活動性映在心上,或心的主觀性映在客觀上,便產生音,這個是心物一元的道理。
「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人的主觀和客觀的活動性|人心之動,是脫離不了物的,人的心理之主觀性,既可化作客觀,且也離不開物之客觀性。這是心物一元的,也就說明了音樂的本質和活動性。
「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人的內心情感活動,受外界人事物和自己作為物的客觀性,對自己產生一種影響,使自己產生各種心理的活動,諸如情意、意志、認識或非情意、非意識、非認識的活動,這便是感於物而動。「動」就是活動。人要將身心的活動表達出來,有無聲的表達,可透過各種不同的動作;有有聲的表達,分為兩種:一種是語言,另一種就是音樂。
對物有所感,就產生活動。這種活動往往透過音樂來做表達,也就是透過聲、即「形於聲」。這裡所說的「聲」,指各種不同的發聲語言和各類音樂。我們通常講「音聲」,「音」是講質,「聲」是言由質所產生的音量。對物所產生的心理感受不同,所產生的音聲也就不同,無論怎樣,人的音聲是「感於物而形於聲的」。
「聲相應,故生變。」|聲與各種不同的人事物符應,相應於各種不同人事物過程的曲折變化,人便產生各種不同的內心感受,種種感受錯綜複雜,在原來情緒上,又繼續產生各種不同情緒上的變化。情緒的種種變化有好的,有不好的;有善良的,也有不善良的;或者不在善與惡上,稱作無記的。這一切在心理上的種種變化,便可透過音樂表達出來。所表達的,若做大的劃分有悲聲、有樂聲、有淨化人聲,也有腐化和墮化人的樂聲,美國的一些音樂,就是非常腐化和墮化人心的。
「變成方,謂之音。」|如果用音樂來表示,「變」,它就成為一種音樂的形式了。音樂的方式可透過唱頌,更可透過樂器,各種不同的演奏音聲,化作音樂,要有曲調和詞字,以及透過音樂的種種格式來表示。把音拿到聲的變化性中有著音樂的「一致性」系統範圍裡面,聲的有系統的表達性、次序性的範圍裡面,就叫做「音」。這種解釋是樂記對音所做的解釋。
「比音而樂之」|透過上面所講,把音次序化、範圍化,放在一個格式裡面,同時將音透過樂器來做表達,或者人自己透過歌頌來做表達,便成為樂了。
「比」就是排比、調整、組合、創造……等意義。樂器的創造有多少?不知道。任何一樣東西,都可以變為一個好的音聲樂器,而物質性千變萬化,不知道有多少。且音聲不定,更不知道有多少音聲,例如五十億人口,各人說話的聲音就完全不一樣;各種不同的鴨子,聲音都不一樣,但從人聽來,各個鴨子的聲音好像都是一樣的,其實每一個鴨子的叫聲是完全不一樣。因此聲音是無限多的,樂器也是無限多的。同時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一種相同的聲音,表面上好像相同,其實不同。人以為有相同的音聲是因為人的習氣,人的聽覺能力的侷限性所致。
同時音聲那裡來的呢?音聲無限,無所從來,亦無所去。至少可以說音聲是來也無影、去也無蹤。
音聲既根本不知道從那裡來的,也不知道消失到那裡去,所以音聲只是一個過程,一種現象。在佛法中,有所謂「音聲陀羅尼」,「陀羅尼」叫做總持。什麼叫做總持?就是整個存在的、本身的綜合性、包容性,就這麼一個,就是這樣子的,叫做總持。音聲陀羅尼的意義是說,我們整個的存在本來是與音聲陀羅尼合而為一的。這種意義涉及到佛法中的念咒與念佛。人念咒和念佛可以歸到自己的本來,由發聲最後歸到無聲,最後證到無聲之聲才是真聲、大聲。〈樂記〉用「比音而樂之」五個字,就把這些道理全包括在內了。
「及干戚羽旄,謂之樂。」|中國文化是剛柔並濟、文武雙重的,「干戚」是用於武的音樂,「羽旄」是用於文的音樂,再配合著舞蹈,就是所謂的「樂」了。
這裡特別應注意的是,樂記強調音樂不僅是宣發個人的情感,音樂是為整個的社會服務的。一個健全有力的社會,一定要是文武俱盛的社會,兩者不可偏廢。偏於文,必漸流文弱,重於武,則必粗暴自亡。中國未來在武上,當然應為世界尖端武備國家,但係備而不用,且武備潛力應藏於民富,民強、民智。武備空前強大,目的在維繫世界和平。
     三、六感
    「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
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
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
感於物而后動。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禮以道其志,樂以和其聲,政以
其行,刑以防其姦。禮樂刑政,其極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
「樂者,音之所由生也」|什麼叫做「音樂」?就是它是由各種不同的音所組成的,沒有音,不可能成為樂,各種不同的音,是樂的基本要素
「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那麼這個音樂,音是它組成不可缺少的部分。相對於人的存在意義來說,它的重心又在什麼地方呢?答案是:「本」。「本」就是基要或本質性。另與「本」不可分的一點是:「在人心之感於物」。
人面對人事物、面對他自己以及面對天地、祖先,會產生種種情感和意識的活動,情感、意識的活動,要透過一種表達,而音樂是最好的一種表達方式,所以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假使人心不感於物,音樂的效用,音樂的功能性是不可能發揮出來的。
「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哀」,悲哀。人性最大的悲哀是上天無門,下地無路,當下又萬丈深淵,稍動即粉身碎骨。軟弱無慧者,必生一種哀心的感受,而生「聲噍以殺」。「噍」即焦急。就是生命的渴求、渴望、憂傷、無力的意思。當人很憂傷、很哀戚的時候,他的聲音表現出來無盡的渴望,無盡的憂怨,結果生命便陷入無盡的無力中,這種音樂是未來健康而又健全的中國應捨棄的。
「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嘽」,寬闊、歡樂義。「緩」即有力量、柔和之意。當人心理很快樂、很歡樂的時候,他的聲音寬闊而柔和有力。
中國的未來要為全民歡樂的社會,音樂的歡樂就像樂聖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大合唱一樣,所有中國人和全世界人民齊聲歌頌人的美好存在!讓全中國帶動全世界人民,使地球成為至樂與音樂合而為一的天國世界。
「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喜」即喜悅。「聲發」為開闊、爽朗、幽遠、深邃。「以散」即盡虛空的向外擴散。當身心喜悅的時候,所發出來的聲音,便是開闊、爽朗、幽遠、深邃向外擴散的。
「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當人的心理很憤怒的時候,他的聲音像要殺人。怒心大的人,可以說是一個沒有力量的人,佛家說:「瞋心一起,障門全開。社會應是祥和,人應平懷,「怒」之音樂,是不宜多所發展的。
「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敬」即誠敬。敬於己、敬於人、敬於物,也就是自己歸到自己後,以誠敬心對待一切。當人有誠敬心後,所發出的聲,就會「直以廉」。「直」就是不歪曲的意思。「以廉」為光明磊落、清清白白義。對人、對事、對物自然表現出誠敬,天地就自然與自己同在、自然平和、自然清清白白,光明磊落,這時就能做到如尼采所說的:
人應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光天化日」的音樂,是最為賞心悅耳的,貝多芬第六號田園交響曲的可貴,因為田園始終是迎接光天化日的。
「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真正有愛心,真正愛人、愛事、愛物,身心就自然柔和了。人為什麼沒有愛心?因為你不愛自己!為什麼你不愛自己?因為你沒有找到自己、沒有愛自己的能力。為什麼沒有找到自己、沒有愛自己的能力?因為你整天在煩惱中,不能無我,不能把煩惱交給天地、把沒有煩惱交給自己。為什麼整天在煩惱中?因為貪,因為永遠不得滿足;因為瞋,因為不斷的仇恨,對任何人事物不滿意;因為痴,因為非這樣不可,非那樣不可,所以愛心出不來,聲音就粗鄙、就不能柔和了。真正有愛心,其聲音自然柔和,愛人愛物就一定愛己,愛己就一定愛人愛物。「和以柔」,「和」就是相應,即跟一切打成一片,如同水裡鹽味,色裡膠青。「柔」就是柔和、溫柔。溫柔即謙,是人性最大的力量。《易經》說︿謙卦﹀是最好的卦。
道家哲學在起用上落在「柔」一字,且說至柔能克至剛,那是有絕對道理的。真正的柔聲,會令人感動得自己的柔柔靈魂與其合而為一。
「六者,非性也。」|這六者對人非常重要,但並不是形而上的本身,「非性也」即不是形而上的本身。
「感於物而后動」|雖然不是形而上的本身,但人有情感、意志和活動力,當這個情感、意志和活動力,與人事物互相激蕩,就產生各種不同的生理作用、心理作用,或者身心合一的作用。
「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因此,以前治理天下國家者,是非常慎重的注意到人的意志、活動、存在的功能,與外在的人事物相應的時候,所產生的種種情感的作用。如何疏導、調和、昇華人的情感,便成為治國者要務之一了。
「故禮以道其志」|所以用「禮」來引導人的方向、志節,也就是設計一套禮範,來維持人與社會、家庭、天下國家以及人與宇宙天地、祖先、人與自己的一種超時間、徧空間之持續性的關係。
「樂以和其聲」|用音樂將眾生各種不同的情感、意志、個人存在的功能之心聲或感受調和起來。
「政以一其行」|優良的政治社會秩序,大家的行為能夠上軌道,能夠相安無事。「一」非指一致,而是指大家相安無事、人人各安其位。
「刑以防其姦」|制法律,防止大家作奸犯科。法在防奸、在建立秩序,但徒法不足以治世,且若上不守法,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孔子謂:「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孔子意在不是不要法律,而是禮治比法治為重。不過,當今中國社會,無法治不足以安國。儘速建立人人守法之社會,亦為當務之急。但在建立法治社會時,切忌重蹈秦政之苛法。
「禮樂刑政,其極一也。」|禮、樂、刑、政的終極目的就是讓人能夠真正站起來、能夠頂天立地、能夠得到歸宿、始點和終點都是一樣的,只是過程表達的方式不同而已。「其極一也」|終極目標與歸結都是一樣的。
「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所以國家社會領導者把所有人民導向一個真善美的精神世界、和樂的世界裡面,這樣就如〈禮運大同篇〉所說的:「夜不閉戶」,天下就太平、人人就安樂了。
     四、君臣民事物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動於中,故形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是故,治
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聲音之道,與政通矣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
則無怗懘之音矣宮亂則荒,其君驕。商亂則陂,其官壞。角亂則憂,其民怨。
徵亂則哀其事勤羽亂則危其財匱。五者皆亂,迭相陵,謂之慢。如
國之滅亡無日矣。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濮上之音,亡
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
「凡音者,生人心者也。」|人的情感、意志,內心活動種種表達,常常用音表達出來。音可以使人產生心理變化,這就是「生人心」。
「情動於中,故形於聲。」|人是情感的動物,情感發動了,便用聲音表達出來。情的形成是它的活動性、認識性等等綜合起來的一種情感。
「聲成文,謂之音。」|聲發為語言文字,叫做音。語言文字要用聲表達,音樂也是一種語言文字,是調和人的情感之語言文字。
「是故,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所以,一個治世的社會在各方面上軌道,大家都很平和、講理且有禮,社會有序、人人守法、個個進取樂觀,其音樂便使人安和歡樂。
「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亂世的音樂,怨恨而忿怒,政治根本不可能上軌道。現在中國流行的「愛拼才會贏」一曲,何其令人拼拼也!
「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國家亡的音樂,它的聲音是很悲哀的,人民陷於悲困中。比如抗戰時,有首叫「流亡三部曲」的歌,就是人民哀困的悲歌。其歌詞如下:
    離別了白山黑水,
    走遍了黃河長江,
    流浪!逃亡!
    流浪到那裡?
    逃亡到何方?
    ……。
「聲音之道,與政通矣。」|音樂的道理和音樂的表現,以及其所發揮的作用,是與社會當時存在的現象表裡相應的。一進入某個社會,聆聽其音樂,就知那個社會是處在一個什麼狀態中,透過音樂會十足的表現出那個社會是否政通人和。
「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五者不亂,則無怗懘之音矣。」|宮、商、角、徵、羽是中國傳統音樂的五音,把它做比喻的解釋: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他說這五種音,音的高低排比,音質、音量的調和,五種不亂的話,就不會奏出不和諧的音樂。
「宮亂則荒,其君驕」|宮亂意指君亂,國君亂了,國家就荒淫無道且愚痴傲慢,不知法度與人世為何物!專斷獨痞,所以一個國君除了應有其他各方面的修養以外,還要有音樂的修養,能從音聲進入形而上的世界。
「商亂則陂,其官壞」|「商」即臣義。「陂」就是壞。「官」即官員。整個行政貪污、腐化、僵化,官員不以服務人民和國家為己任,官僚就敗壞了,官僚一敗壞,社會就會不知焉於胡底也。
「角亂則憂,其民怨」|「角」表人民。角音亂了,就像社會一亂,人民便憂心無已,久之便生怨恨之心了。
「徵亂則哀,其事勤」|「徵亂」即事亂義。事亂的意義很大。人離不開事與物。人與物必亂,終於世亂,大家只有哀天喊地,一切脫序,大家勤勞而無功。
「羽亂則危,其財匱」|「羽」代表物,也就是財物。財物一亂,社會財貨匱乏,國家和人民在貧困中,日子不好過也!
「五者皆亂,迭相陵,謂之慢。」|「迭」就是繼續不停。「相」就是互相。「陵」就是侵陵欺侮。「慢」即驕慢。五者通通都亂,大家就會互相欺侮侵陵。這時社會就會瀰漫一種驕慢的現象:誰怕誰!就會:「只要我喜歡,有什麼不可以。」於是所謂「新新人類」就出現了。
「如此,則國之滅亡無日矣。」|國家走向這樣的地步,就會趨向滅亡了。不亡才真是怪事!
「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古代鄭國、衛國的音樂,便是亂世的音樂,相當於慢音。
「桑閒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濮」為濮水,「桑」有指為地方者,也有解為衛風采唐之詩或指夏桀時的音樂。衛靈公的時候,師涓在濮上聽到的音樂,是殷紂亡國的靡靡之音。「靡靡之音」會使人「民流」,「民流」即人民流痞也。什麼叫做「靡靡之音」?就是描寫、激發男女身心淫性、情思墮化的音樂。不過現代音樂也有它複雜的曲折性,比如一些流行音樂大明星,他以性的音聲、燈光、舞蹈三者合在一起,從狂熱的「性」之吶喊出發。︵此處所指的「性」為性之廣泛意義。︶他的結果是有著感性上之超越性,即把人帶入到一種身心無記的狀態中,不在善、不在惡的一個狀態中,這也就是他之所以受歡迎的道理。靡靡之音使人的意志渙散、活動力低下、情操不高貴,所以就會使行政官員渙散、放逸、不振作。由於行政官員渙散、放逸、不振作,慢慢的人民變為流痞,整個的社會就是個無慚無愧、無恥的社會。人民變為流痞、無恥,結果就會「誣上行私」。不僅如此,當社會靡靡之音風行的時候,賭、娼、毒、詐欺、黑道也就隨之逆盛了!每一個社會瓦解,便是這樣崩潰的。「上」高貴的道德義。人生應該所遵守的種種發生不了作用,本來對國家社會要真誠,結果也是一片虛假,騙自己、騙別人、被別人騙。「誣」欺騙也。然後行私,個個以私心、私法為重,天下的公器,社會國家就被凌遲了,天下就沒有公器、正義、平等、博愛……等人性,社會美好的一面消失了,這麼繼續下去,國家就亡了。這是從音樂講到天下國家應該如何治世、以及不此之圖便會亡國的一個過程和道理。
     五、君子知樂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樂者,通倫理者也。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
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唯君子為能知樂。是故,審聲以知音
審音以知樂,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
者不可與言樂。知樂,則幾於禮矣。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
「凡音者,生於人心者也。」|他說一切的音,由於人的種種心理變化,情緒意欲而產生的。它的產生是很複雜的,涉及別人主觀的意欲,也涉及到人情感的衝動,它是感性、理性、直觀的一個綜合組成的音,也就是它要納入我們人的存在的主觀性來做判斷、排比。所以〈樂記〉把音的產生,都是由於人心而產生的。
「樂者,通倫理者也。」|把音做一個排比、調整,把音質、音量做一個調成,就變為樂。這個樂的排比、調成、音質、音量的高低、強弱及組織這一切等等,它的主軸是什麼呢?答案是:「倫理」。
中國的音樂是跟社會倫理秩序結合在一起的,也就是說中國的音樂是為道德、為倫理做服務的,亦即跟人、家庭、社會國家整個的結合在一起。托爾斯泰說:「藝術要為宗教服務」,中國的音樂是要為社會倫理服務的。
「是故,知聲而不知音者,禽獸是也。」|所以,知道聲而不知道音者,就是禽獸了。「聲」即物理性、普遍性、一般性自然擊發所產生的結果。動物的發聲無法組成複雜的音樂,動物無從把音排比、選擇聲變為樂,動物只生活在一個簡單的聲裡面,透過物理的一般性、普遍性,由物理的作用發揮出一種粗糙的聲音。而人可以選擇音,音選擇好以後,做一種適當的排比,變為樂,而且可以把倫理的要求或感受放在音樂裡面,亦即將詞放在音樂裡面,所以人之可以超越動物,便在這個地方。這也就是儒家《孟子》所說的: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離婁篇人之章〉)
「知音而不知樂者,眾庶是也。」|「眾庶」即一般的人。只知道音,素樸的、單純的、不複雜的音,只落在感覺層面的音,而不知道樂,沒有知識與人性昇華的境界,這是一般的人慣有的音。
「唯君子為能知樂」|有道德、修養、具德慧見地的人,他們知道樂的道理、作用和樂對社會的重要性。
「是故,審聲以知音」|因此,聽聲音就可以知道一個人的修養,從最低的形而下一直到最高的形而上,從善惡到無記,一個人有沒有修養、社會是否上軌道,聽其聲就知道了。因此要「審聲」,「審聲」即考究聲。知道聲以後,就知道音了。聲是物理性、一般性、普遍性的,聲從那個方向、那個群體中來?它產生的背景如何,產生的力量又怎樣,然後將它撿選,將其|排比、調和,便成為音樂了。
「審音以知樂 」|「審」就是判斷、決策、選擇。從判斷一般性、普遍性的聲裡面,把它選擇出來成為音,成為在價值上、人性善良面上、天下國家社會永遠所需要的那種音,由這種音再組成為樂章。
「審樂以知政,而治道備矣。」|判斷、決策音怎麼樣,知道社會秩序怎麼樣,社會的行政政治怎麼樣,音好、樂好、聲好,也就是君臣民事物通通都好,個人家庭、社會國家有真善美的音樂,社會國家就上軌道了。
「是故,不知聲者不可與言音,不知音者不可與言樂。」|因此,聲的物理性、一般性、普遍性,聲從何處來,又到那裡去,這一切等等,都不知道,就無法進一步跟他討論音的問題。要選擇哪種音才是好音,音與我們生命的情感、意志,與我們身體的存在、內內外外的關係怎麼樣,這一切必須都深切理解。樂是由選擇音而組成的,不知道音就無從論談樂了。樂是以倫理做主軸,組成音的排比,是要發揮倫理之效用的。
「知樂,則幾於禮矣。」|樂是和禮配襯在一起的。《禮記》說:「毋不敬,儼若思」,音樂的表現和最高效用,就有「敬」和「儼若思」的效果。
「禮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個人家庭、社會天下國家有禮、有樂,就叫做有德的個人、家庭、社會、國家、天下。什麼叫做「德者得也」?就是無事,天下太平了。將聲、音、樂納入主觀性,倫理性、道德性和美感性三者綜合在一起,便為個人、家庭、天下國家做一種至善至美的服務,從而提昇、發揮人善之本質性、高貴性、本來具有的平衡性,淨性提昇、發揮人的本來倫理、本來美感。如此一來,音樂也就是真善美的最高峰。
儒家講:「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有諸己之謂信」就是真,「充實之謂美」就是美;「充賞而有光輝之謂大」就是善。音樂本身就是與自己同在的,即「有諸己」本來就是美的,即「充實」,是真的、倫理的,音樂發揮出來以後,使人無盡的表現出幽雅、怡然,所以真正的音樂本來就是真善美,本來就是與形而上的最高直觀合而為一的。這時竹密自容水過,山高更與雲飛,天地萬物是你,你便是天地萬物了。
     六、趨向正道
    「是故,樂之隆,非極音也。食饗之禮,非致味也。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
壹倡而三歎,有遺音者矣。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腥魚,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
也。」
「是故,樂之隆,非極音也。」|所以,將樂弄得很複雜、龐大、熱鬧,那不是音樂的極致。樂在真正的歸到誠敬、歸到自己,真正的發揮上面所說的真善美。
「食饗之禮,非致味也。」|有盛大的饗宴,也不一定是最好的酒席。
「清廟之瑟,朱弦而疏越。」|「清廟」是周朝的人祭文王的一種樂章,用瑟來表達。他說周代大祭的時候,伴奏清廟樂章所用的樂器|瑟,只有朱紅色的弦和稀疏的瑟底孔,說它是一種簡單的樂器。因為是祭文王的,所以很誠敬、很素緻;在雅緻、淡素、清和、誠敬裡面,樂器雖然很簡單,但它使人容易和周文王(聖君)、「治世」理想合而為一。「治世」有許多現象,社會的雅緻、淡素、清和、誠敬便是其中的一些現象。
「壹倡而三歎,有遺音者矣。」|一個人唱,透過誠敬,另外三個人美好的合音,可以通上通下;用佛家的話來講,就是「盡虛空,徧法界。」因為可以通上通下、可以盡虛空,徧法界,所以餘韻無已。「遺音」即遺韻。這個地方是講誠敬、身心的素雅和清淨。
「大饗之禮,尚玄酒而俎腥魚」|「大饗之禮」就是大祭享之禮。「俎」就是裝魚的器具。在大祭享的禮裡面,把水放在首位,盤裡放著生肉生魚。
「大羹不和,有遺味者矣。」|羹湯也沒有什麼調味,實在也沒有什麼好吃和可吃的:但旨在表現誠敬,也就是如孔子說的:「祭神如神在」。《朱子治家格言》也說:「祖宗雖遠,祭祀不可不誠」,就是這番道理。實際上,對人來說,祭祀神明,有沒有神實在不很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心中的誠敬如有神。一杯清水、一根香、兩手一合掌,誠誠敬敬,當下就跟神、跟佛合而為一,當下即解脫自在了。這個地方所說的當下祭祀、當下歸到自己所祭祀的對象,跟上面所講的祭祀文王、就立即歸到文王,它的道理是一樣的。上面所說,音樂不在複雜。中國音樂重「內比」的說法,所以中國始終沒有發展出如西洋一樣很複雜的音樂。中國〈樂記〉的音樂哲學,限定了音樂不在複雜性上;不但不在複雜,而且素雅、誠敬和清淨。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因此過去的君王制禮作樂,不是為了我們的感官口腹耳目的慾望;而是教導人民,把善良的一面發揮起來。「好」就是喜歡的一面、可以喜歡的一面發揮起來;「惡」就是把不可以喜歡的、不應該喜歡的、惡的那一面化掉,使人民趨向正道。
     七、大亂之由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
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
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於是有
逆詐偽之心,有淫泆作亂之事。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
苦怯,疾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人本來是靜的,這原是自然的性質。這兩句的深義,用禪門六祖惠能大師的話來說,人原來是「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人,從他的本來而論,人本來是可以不昏昏擾相的;昏昏擾相的反面就是靜。人生歸到靜以後,也不執著靜,歸到如觀音法門所講的:「動靜二相,了然不生」,就回到形而上的本身了。「性」,現象義。本來是這樣的現象,人本來生而靜。
「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人對外物有所感受而產生行動,這本是人性的欲望。外物對人的本身產生一種衝擊的作用;人對於種種外物的衝擊,產生種種的感受,包括心理的和生理的、物理的和肉體的,使得人產生各種不同的心理或生理的欲望回應。這個是中國音樂哲學的行為主義、反應心理學,說明了環境影響了人的因素。所以社會的一種制度和風氣,是旨在調和、提昇人之欲望的。
「物至知知,然後好惡形焉。」|人一接觸外物,就有所知,進一步心理的好惡便產生了。第一個「知」,即能知本身之主體知的作用,屬於智和慧的範疇。第二個「知」為知曉之接應。種種的外物對你產生衝擊,使自己產生種種的感受,能知的本身產生了種種的作用。「知知」就是你接受到、知道、感受到。你感受到外在對你種種的衝擊,同時知道了你所知道的種種;這個知,不是第一個「知」。第一個「知」是能知、是你能知道的;第二個「知」是所知,是你所知道的。知道你能知道的種種外物,對你的衝擊你能知道的種種,人處在一種環境,人的心理和生理會受環境的影響而產生變化。沒有悟道或者修養不高的人,容易受環境的影響,受個人的、家庭的、天下國家的、短時間、中時間、長時間的影響;如果沒有分析清楚,就會對一些事情的判斷失準,對人事物的感受張惶失措。人一失準、張惶失措,就會感性、理性失序,從而影響自己、家庭,也影響別人、團體。然後合你意的,你就喜歡接受;不合意的,就厭惡排斥。當然在這裡面還有其他客觀好與不好的因素存在。什麼叫做「好」?大家都接受的、需要的,就叫做「好」。什麼叫做「不好」?大家都不接受、不需要的,就叫做「不好」。好與不好,還是有它客觀的標準,不是完全沒有客觀的標準。
「好惡無節於內,知誘於外,不能反躬,天理滅矣。」|你在內在的修養、生命智慧的認識裡面,沒有一種節度、節制,只受外在人事物的影響,隨外在人事物的轉移而轉移,自己的目標不確定,人生觀不確定,不能一點變隨萬變,或不能萬變隨自己一點變,自己就會人云亦云、沒有智慧的隨俗流轉了,此即「知誘於外。」
「不能反躬」|不知道好好的靜下心來,很冷靜的思考自己究竟要走的道路在那裡?要走多久才能成功或失敗?不能透過自己的智慧去思考。「反躬」中的「反」,即反省和回歸義;「躬」即自己。「反躬」即反省和回歸自己。不能反躬,便會失落自己。
「天理滅矣」|一不能反躬,一失落自己,便「天理滅矣」,即與自然的、天道的本身背道而馳了。「天理」|合乎自然、本來應如此的種種道理。「道理」即法則、軌範、秩序,以及人應遵行之種種路徑也。人的行徑不合乎自然之本然,不依循法則、規範和秩序,就必嗚呼哀哉了;「天理滅矣」即嗚呼哀哉也!
「夫物之感人無窮,而人之好惡無節,則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滅天理而窮人欲者也。」|物之種類無數,其對人之衝擊(感人)是無窮盡的。人對物的衝擊、感受,是自然有著好惡的;若好惡不知選擇與節制,既缺乏決定之智慧,又無意志力,身心的活動不透過反省和檢討,由於無知、愚昧和貪婪,隨外在人事物的衝擊,不斷的讓自己在狂心顛倒中,則一切便被綑綁,反而被外在的人事物溶化了,迷失自己。人被溶化於物,人一被物化(即人化物),就與自然的天、哲學的天和宗教的天三者道理背道而馳,這就是物化了(即人化物)。人一被物化,就會違背「天理」即滅天理。人一滅天理,就會無窮的陷在(即窮)自己永不止息的欲望中了。︵從佛法的觀點來說,人最大而引生煩惱的六大欲是:貪、瞋、痴、慢、疑、惡見。︶
「於是有悖逆詐偽之心」|這樣一來,便有犯上作亂、虛假、欺詐之心了。「悖」即違背真理、違背自己。「逆」即不合自己的真知、良心,不合世道公理等等。「悖逆」合在一起,就犯上作亂。「詐」是欺詐;「偽」為虛偽弄假也。人被物化,就一定虛假、欺詐、犯上作亂,社會就崩潰了。「上」之現代意義,是指社會全體。
「有淫泆作亂之事」|就陷在各種不同的淫蕩裡面。「淫泆」不僅指男女,包括各種不同生命的污穢、散漫、揮霍的事情等。「作亂」|各種不同的亂。
「是故,強者脅弱,眾者暴寡,知者詐愚,勇者苦怯,疾者不養,老幼孤獨不得其所,此大亂之道也。」|真善美全都不彰了,天理不存,人欲氾濫了,於是強者便會脅迫弱者;惡心而徒眾多的,就用暴力欺侮善良而沒有群眾者。所以徒有知識而假聰明的人,就欺侮沒有知識而比較老實的人;有匹夫之勇而好鬥的人,就欺壓、暴虐、施苦於比較謙讓、退縮的人。於是有疾病的人,得不到治療照顧,老人、幼童、鰥寡的人都流離失所,不得安養,社會就大大的亂了,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不知相隔幾萬里!台灣有些老人和孤兒無依至極,我們在喊台灣如何富有、如何有成就之餘,能讓他們各得其安,才是真成就。
     八、禮樂刑政
    「是故先王之制禮樂人為之節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鐘鼓干戚,所
以和安樂也;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禮節民心,
樂和民聲,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
「是故先王之禮樂,人為之節。」|所以瞭解了上面所說的問題,古時的國君要制禮作樂,設計創造一些禮法和音樂,旨在調解人的身心,平衡人受種種外物的衝擊和誘惑,告訴和教育人應該用一個什麼樣的態度、方式,才能使自己、家庭、社會、天下、國家過得比較平穩有序。當社會比較平穩有序,人人安和樂利,這就叫做治世。
「衰麻哭泣,所以節喪紀也。」|人死了,披麻戴孝,對死去的長者,用哭泣表達內心的哀傷、對死者的禮敬,這是人與人之間應有的情感表達。一方面要表達哀思的方式,另一方面哀思的表達也應有限度,所以就有「節喪紀」;「紀」就是綱紀義,表達人與人之間應有的一種禮節也。
「鐘鼓干戚,所以和安樂也。」|有鐘、有鼓,在敬神或對國君做祭祀、舉行儀式的時候,舉行一種武的舞蹈叫「干戚」;表達出人、社會對過去的祖先和天地合在一起的一種安樂、平和的情懷。
「昏姻冠笄,所以別男女也。」|在婚姻儀式中,有男帽與女簪,在使男女有別。「冠」就是帽子,「笄」就是女人頭上戴的簪。種種婚姻的儀式、制度,男的戴什麼樣子的帽子,女的戴的帽子又是什麼樣式,這些都是用來區別男女的。
「射鄉食饗,所以正交接也。」|射鄉食饗之禮,有一定的規矩在裡面,讓社會的社交有禮有序。
「禮節民心,樂和民聲。」|用禮來安頓、節制(節)人民的心理,用樂來調和人民的心聲。「民」指一般的人民。把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大家的心安定、寧靜下來了。「節」也是安定的意義;要使社會安定、寧靜、有禮。「民聲」指人民的感受。如果大家快樂平靜、沒有憂愁,人民發出來的感受,便是一種喜悅、讚嘆、歌頌和仰望。如此感受出的聲音,可以透過音樂表現出來。
「政以行之」|用行政導使大家在和樂的生活中。「政」即政務。大家按照一定的軌道、方式去實踐以上所說的種種。
「刑以防之」|「刑」即法律。用法律的力量,防止人民越軌。
「禮樂刑政,四達而不悖,則王道備矣。」|禮樂刑政這四方面都完成、而無衝突了,則個人、家庭、社會都相應在禮樂刑政的範疇中,這便成就了治世的王道了。
     九、禮樂與民治
    「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異則相敬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
飾貌者禮樂之事也。禮義立,則貴賤等矣;樂文同,則上下和矣;好惡著,
賢不肖別矣。刑禁暴,爵舉賢,則政均矣。仁以愛之,義以正之,如此,則
治行矣。」
「樂者為同,禮者為異。同則相親,異則相敬。」|「樂者為同」,意在一種音樂的出現,在使大家有同好、同感、同聲、同覺、同歸也。
人對某種音聲的喜好和接受性,基本上是相同的;這正如陸象山所說的「此心同,此理同也」。但是,人因受環境的影響,就使得各人德慧術知能力的發展有所不同了。
「禮者為異」|禮範在區別和表示人倫(人際)關係。因人的知能才性、身份、年齡、社會位階……等,必有差異,用禮範將大家的差異統一在一起。
「同則相親」|因為同好、同感、同聲、同覺、同歸,故必相親,相親|緊密的結合在一起也。
「異則相敬」|透過禮範,將大家的差異統一在一起後,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彼此相敬了。
「樂勝則流,禮勝則離,合情飾貌者禮樂之事也。」|「勝」是過義,常見到溺好音樂的民族,走起路來也唱歌,這樣的民族是永遠不可能上軌道的。因此,不論什麼音樂,如果太勝,則必淪為流湎,終致衰弱敗亡。「禮勝則離」,道理也是相同的。繁文褥節一大堆,整天作躬打揖,那也是一種不健康的民族。不過,究實說來,人和社會種種,要在各方面不多一點,也不少一點,實在也是很不容易的。凡事恰到好處︵不多一點、不少一點︶,這就是孔子所說的「中庸」;這就無怪乎孔子說:「中庸難焉哉」!因此要使音樂和禮節「合情飾貌」,即合於感情與儀表也。
「禮義立,則貴賤等矣。」|禮以及人與人之間所表達出的道義,人性的道義能夠發揮、保持、能夠在社會上當道,人的那些價值是可貴的、那些是低下的,就表現出來了;合乎禮義的,就高貴,不合乎禮義的,就卑賤。
「樂文同,則上下和矣。」|樂,把文化、哲學語言、宗教的語言、美好情義語言配合在音聲裡面,大家都愉悅接受、嚮往歸到那種禮和樂。人的語言音聲、家庭、社會,上上下下一片平和,整個的社會就在平懷中過日子了。天地悠悠,何其美哉!
「好惡著,則賢不肖別矣。」|好的、壞的,透過音樂、禮節能夠明顯的凸顯出來,社會上賢與不肖就容易得到分別了,賢者就自然當道了。
「刑禁暴,爵舉賢,則政均矣。」|社會有了上下都遵守的法律,處罰防止作奸犯法心性暴虐的人,社會的賞罰分明。「爵舉賢」爵官俸祿在荐舉賢明,如此一來,社會天下國家的政事就會很平和均穩,真正的自由就會顯現出來。
「仁以愛之,義以正之。如此,則民治行矣。」|仁者人也,人人愛我,我愛人人,將大愛浸蘊在社會各階層,彼此尊敬,人人扶持,全體博愛,個個行誼,這便是仁義的社會了。「義」即儀;行而誼之就叫義。這樣人民就得治了,人民得治也就是社會得治了。願有廣大人口和悠久歷史的中國得治,願中國的得治和全世界人民一起永遠得治。

     十、禮樂的功效
    「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大樂必易,大禮必
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暴民不作,
侯賓服,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天子不怒,如此,則樂達矣。合
子之親,明長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內︶天子,如此,則禮行矣。」
「樂由中出,禮自外作。樂由中出故靜,禮自外作故文。」|樂是由人的內在產生,而禮自外在而製作。因樂由內在產生,所以靜,而禮自外在製作,所以文。音樂是人的一種最內在精神表現之一。「中」即人之存在最內在深處的「那個」。「樂由中出」一語,是說到音樂的最高處了。為什麼呢?「樂由中出故靜」,既然是「靜」,「靜」到極處,就會無音了,所以「中」和「靜」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靜是動的反面,沒有動就是靜。不過,「中」和「靜」的不同處,只不過「靜」是「中」的性狀也。這種對音樂的解釋,是與形而上合而為一的。所以中國的音樂是跟形而上的本身、我們存在的本身合而為一的。禮是用來規範人的外在行為,規範人與自己、家庭、社會、天下國家的一種外在規範。它表現出一種文質、文化,也就是表現出人之高貴的一面,所以《禮記》說:「先王之立禮也,有本有文,忠信禮之本也,義理禮之文也。」儒家的最終目的,是化民成俗;化民成俗是離不開「文」的,也就是離不開禮。其實音樂也是歸到「文」的,因為「文」的最高處還是「中」,而「樂」的最高處也是歸到「中」也。
「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最大、最好、最美、最善的音樂,一定是大家容易接受的。容易與自己生命的本來合而為一的那種感受,感受到音樂就是你,你就是音樂。大的禮很樸素,不繁雜,不擾人,簡單隆重;人本來是很單純的,本來不很複雜也。
「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有了音樂就無怨,有了禮就不會爭。音樂能夠和人的身心合而為一,人得到了歸宿、滿足、身心的平和,對自己的存在或對客觀的存在就沒有什麼怨言了。這時你不再是懦夫;怨天尤人,乃懦夫也!
個人、家庭、社會成就了禮的文化,大家就不會互相爭鬥,而會彼此相互敬重、扶持、友愛了。
「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彼此謙恭有禮,相互退讓以治天下,這就是禮樂。如此以對方為重,互相協調,這樣治天下的,天下便無爭、無事;這正是禮樂發揮了它應發揮的功用和功能。因此禮樂的極致,可成就社會的「揖讓」而治。
「暴民不作,諸侯賓服,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天子不怒,如此,則樂達矣。」|人民溫和而無暴虐兇狠,天下人民就是良民了。各地諸侯都心悅誠服的來歸順;國家誰也打不倒的強盛武力,只是備而不用;無人犯法,各種刑罰也不需使用了;老百姓沒有憂慮而都安和樂利;治國者如文王一樣:「濟濟多士,文王以寧。」這樣音樂才算發揮了它應有的功能和效用,此亦是音樂之至也!
「合父子之親,明長幼之序,以敬天子,如此,則禮行矣。」|父慈子孝,長幼有序,用以表達內心對國家社會︵﹁天子﹂︶的誠敬,如此就達到了禮所應發揮的效用與功能;因此人無禮必亂,國無禮必敗也!
     十一、正名
   「大樂與天地同和,大禮與天地同節。和故百物不失,節故祀天祭地,明則
有禮樂,幽則有鬼神。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禮者殊事合敬者也
樂者異文合愛者也。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故事與時並,名與功偕。」
「大樂與天地同和。」|真正最美的音樂、對人起作用的音樂,它是與天地合在一起的;也就是說,它與天地的躍動、律動、動與靜,自然的合而為一。
「大禮與天地同節。」|能發生真正效用、功能、作用的﹁禮﹂|一種秩序、軌範和脈動,是與天地活動存在的節奏一樣的合乎春夏秋冬之四時的。所以孔子講:「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這也就是小德川流、大德敦化、道並行而不悖的道理。
「和故百物不失」|因為「和」即萬物相應和諧,故不會乖謬錯失(「失」),一切便各安其位、各得其所。這樣,凡合理的便存在,凡存在的必有其道理,兩者一而二、二而一,這便是大和了!
「節故祀天祭地」|人創造設計禮節,為了表示感謝禮敬天地,告訴天地我們人存在的節奏、是和天地一樣,透過祭祀來表達我們內心有這分修養和禮敬。禮敬天地,會使社會和人產生不可搖撼的力量。中國歷史幾千年,常常動亂無已,但盡管換朝改代,民間始終未被搖撼,實因人人敬天、敬地、敬祖所致也。
「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顯明便有禮樂,入幽便知鬼神。「明」即陽性的、開放、光耀有力、精進向上的,因為如此,所以就有禮樂與之相應。對神,所以有禮有樂。「幽」為陰性的、暗的、封閉的。所以就有鬼神管理鬼神的事︵實際有無鬼神並不重要,人心中有鬼神觀念,就會給自己一些約束的力量。︶
「如此,則四海之內,合敬同愛矣。」|這樣一來,四海之內,大家都相敬相愛了。這便是四海之內皆兄弟,人的整個生活在敬與愛裡面,社會多美!
「禮者殊事合敬者也」|禮是把天下各種不同的人事物合同起來,透過各種不同的儀式、規範來表達我們內心的誠敬。「殊事」就是各種不同的人、事、物,「合」即總體,如此全面社會,在和諧中殊歸總體、總體又攝殊,殊總融攝,正如千江有月、月有千江也。
「樂者異文合愛者也」|樂在將各種人文統合一起以攝大家的互愛。樂,人的情感:喜、怒、哀、樂,因為時空、感受不同;人的修養,因為教育、年齡不同,因此他們所表現在外的方式不同,但透過音樂,把許許多多的不同統攝起來。大家都愛音樂,原來不同的感受、修養,透過同一種音樂的韻律、深深的文字意涵,把大家融合在一種生命的愛裡面。「合愛」是音樂最高的一種作用。
「禮樂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故事與時並,名與功偕。」|這樣大家所能感受、接受、歸到的禮與樂之情就相同了。真正有文化、理想和智慧,懂得治天下國家的君王,都是依照這個一脈傳承的道理來行事的。一切的人事物,都是依照一定的時間、空間的變化而制禮作樂,它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聖者即「時」者,真正懂得領導國家的領袖必知「時」。「時」就是時間,「時」與「勢」是分不開的,「勢」又與「機」合,知「時」、審「勢」,庶幾可知領導也,這樣名與功便相應了。
事在空間裡面。「名」即名分,「功」即功效、功德、成就貢獻。孔子說:「正名」;社會天下國家的名分加在個人身上,要與個人的功德成就和貢獻相稱。透過禮樂來表示名分,也是有其很重要的道理的。
     十二、能作能述
    「故鐘鼓管磬,羽籥干戚,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簠
簋俎豆,制度文章,禮之器也。升降上下,週還裼襲,禮之文也。故知禮樂
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
也。」
「故鐘鼓管磬,羽籥干戚,樂之器也。」|因此鐘鼓、管、磐等都是樂器,羽籥干戚則為舞具。和歌舞載,人生夫復何言!
「屈伸俯仰,綴兆舒疾,樂之文也。」|「屈伸俯仰」為隨音樂而起的舞蹈動作。「綴」即跳舞位置的標誌;「兆」即舞步活動的範圍,「舒」即很徐、很輕柔、很宨然;「疾」,快速狀。把樂透過聲量,跟舞蹈結合在一起,這些都屬於樂之質的、文采的表現。
「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禮之器也。」|「簠」就是廟子裝玉米的器物,「簋」為祭神的祭器。「俎豆」,把豆子切成不同的樣子。然後用一些制式法度和文采表現文化的修養,體現出種種章法,這些都是屬於禮範的創設,所以稱作「制度文章」。
「升降上下,周還裼襲,禮之文也。」|「升降上下」即進退有序。「周還裼襲」指衣著式樣和穿著方式;這些都是屬於禮之文化的。
「故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即製造、創造。「知禮樂之情者能作」,知道人的存在本身,在生活上、情感上,應該落在何處;知道人的情感、存在的需要之本身,需要那些條件來滿足,那些條件既能滿足殊性、又能滿足共性,這些便是知禮樂之所以產生的情性作用。如此,就知制禮作樂了
「識禮樂之文者能述」|現代人在情感上、生活的要求上,究竟用一種什麼禮?這個很嚴重;假如製造出一套禮,並不符合人的要求,或者無法實現,製造那種禮是沒有用的。民國初年,喊「打倒孔家店」、「打倒孔教」,說「禮教吃人」。不是禮教吃人,而是人需要符合新的時代之禮教。不過,不管什麼禮教,人絕對是永遠需要禮教的。
那種禮節在當時的時空中,是那個時代的社會和人所需要的|用一種禮樂來滿足大家的需要,在滿足需要中,能透顯人和社會在各方面的高貴性,這就是「識禮樂之文」。識禮樂之「文」後,他便能掌握禮樂了。「述」即說明、傳播、宣傳、掌握義。
「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明聖者,述作之謂也。」|聖者就是先知先覺,「述者之謂明」是先知先覺起用。聖且明,既是創造者、宣傳者,又是實行者。明與聖,當然是既能作、又能述了。


    十三、明於天地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別。
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過制則亂,過作則暴。明於天地,然後能興禮樂也。」
「樂者,天地之和也;禮者,天地之序也。」|整個的天地,實際上就是一大合唱,所以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地人,本來是大合在一起的;因此莊子也說:「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透過音聲和樂理所形成之樂,是在讚頌天地人之大和。音樂的功能、作用、效用表現出天地和美、平和、與幽雅,天地的本身就是音樂。「禮」是用來禮敬天地之序的,天地若無序,人根本就不能生存。而人自己所展示的「序」,原來也與天地之序相通,所以陸象山說:「吾心便是宇宙,宇宙便是吾心。」他又說:「宇宙內事乃己分內事,己分內事乃宇宙內事。」
「和故百物皆化」|因為「和」,一切便絪蘊化合,互相產生平衡的作用,所以萬物的存在是自然的、平衡的、合在一起的;這些便是「中和」的道理。所以《中庸》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序故群物皆別」|「序」,有秩序、有禮、有定位了,一切的存在、人事物就井然有序,物物便各安其位、各得其所。
「樂由天作,禮以地制」|音樂由自然(天)的本身展示出來。禮,因為人生活在地球上,地球有序,人必有禮,故曰「禮以地制」也。
「過制則亂」|超越了禮,禮數過多,把禮當成一種形式和教條,或者當作控制人的一種工具,那社會就亂了。
「過作則暴」|樂由天作;「暴」即狂亂,「過作」即超乎人所需要的那種使人平和、寧靜、深邃、久遠的音樂,人民就容易狂亂了。究實說來,真正的音樂是有著永恆性的,沒有「過作」的問題,「過作」是人搞出來的。因為真正音樂是永恆的,所以它也就永遠是「新」的,因此尼采說:「人要用新的耳朵聽新的音樂。」
「明於天地,然後能興禮樂也。」|「明於天地」有幾個條件:一、要知天、知地;二、要真的和天地合而為一;三、要如墨子所理解的一樣,「天」是為人護義的。佛家也說:「菩薩是為人證得義利之辨!」《易經》裡說「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這些都是「明於天地」。「明」即知和歸義,能知天地,天地本禮本樂,即能知禮知樂,故能興禮樂。制禮作樂,既要知形而下器世界,更要要知形而上世界也。
     十四、莊敬恭順
    「論倫無患,樂之情也;欣喜歡愛,樂之官也。正無邪,禮之質也,莊敬
恭順,禮之制也。若夫禮樂之施於金石,越於聲音,用於宗廟社稷,事乎山
鬼神,則此所與民同也。」
「論倫無患,樂之情也。」|人,樂的和諧、人的情感,在促進人倫的沒有過患。「倫」指社會的秩序和倫理。社會的秩序上軌道,人的情感自然得到平衡,得到歸宿,人的情感,歸宿到社會有秩序之中。用音樂表達出人的這種有歸宿的情感,音樂的意義、目的就在這個上面。音樂調和人的情感,人的情感又歸到無患(即無失)的人倫和社會秩序上。
「欣喜歡愛,樂之官也。」|音樂的目的、音樂的社會意義、音樂與人的本身情感存在合而為一的意義,透過音樂的技巧作表示。「官」即音樂的技巧。音樂的技巧,涉及到節奏、音質、音量、詞的創製,這些都屬於「官」,另外還包括音樂的器具。所有這一切能讓人達成欣喜歡愛,就叫做「樂之官」。
「中正無邪,禮之質也。」|不偏不倚、正直無邪便是禮的質。禮的本質性、要點在什麼地方呢?答案是:「中正無邪」。「中」就是不偏不倚、平衡。「正」即直道而行。所以禮的本質性就在表現不偏不倚,表現出人的直道、深厚。
「莊敬恭順,禮之制也。」|禮的制度有莊、敬、恭、順。「莊」就是莊重、不輕浮、穩重、肅穆、莊美;「敬」就是真正歸到自己,因為自己歸到自己,一經外放,敬便隨之落到人事物上,把真正的自己、用內心所發出真正的自己凸顯在外,從而與外在的人事物合而為一,這樣就表現出一種肅穆、尊敬的精神。「恭」即敬的態度。「順」即柔和;在柔和中帶著自在、開朗與飄逸;如有道之士的走路姿勢,不失莊重、禮敬,但在莊重、禮敬裡面很自然的流露出飄逸、自然的顯露出人性修養之美。這些都是由創設的禮之制度表現出來的。
「若夫禮樂之施於金石」|「金」是鐘;「石」是磬;禮和樂透過鐘和磬表達出來。
「越於聲|透過聲音表達出來。
「用於宗廟社稷」|「社稷」就是天下國家。把禮和樂用在祭宗廟、社稷、天下國家。
「事乎山川鬼神」|「事乎」即敬義。用禮和樂敬山神、河神等等。
「則此所與民同也」|禮樂和天地人三者和山河大地結合在一起,這就是全民共與了,全民透過禮樂表現出天地情懷、與自然合而為一的情懷。
     十五、敦樂禮備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其功大者其樂備,其治辯者其禮具。干戚之舞
非備樂也,孰亨而祀非達禮也。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
樂極則憂,禮粗則偏矣。及夫敦樂而無憂,禮備而不偏者,其唯大聖乎?」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王者」即功臣,指領導階層,包括一國領導者。一個真正國家治理好的領導者或領導階層,是否成功、是否得治,若作樂做得好、禮制創設妥切,那就功成治定了。
「其功大者其樂備」|領導者或領導階層治理天下國家很有功效,是樂的作用、功能就會是很完備的。音樂在人民的心中,對陶冶人的情懷、穩定人的情懷,能產生莫大的實際效果。
「其治辯者其禮具」|一個社會得治,各方面所想的能夠統合在一起,社會國家普遍上軌道,這是一個有禮的社會;也是因為有禮,大家所想的才能夠統一起來,社會國家才能普遍上軌道、處處都有禮。此處言「治辯者」;「辯」,人多嘴雜、莫衷一是也。「治辯」了,全民在和諧的同一方向上,在一個既講禮又言理的方向上,這就叫「治辯」。
「干戚之舞,非備樂也。」|「干戚之舞」即武舞;「干戚」是舞具。一個社會國家,當然需要有武的精神;武可以表現出勇,但勇只是人的素質中好的一部份,它不是音樂的全部,不是完備的。所以孔子說:「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孰亨而祀非達禮也」|用牲畜去祭祀祖宗當然也是需要的,但並不是禮的全部。這也就是說樂和禮是要從社會的通體、全部來做考慮,樂和禮有它特定的空間性效用。「孰」即「熟」,「亨」為「烹」義;這裡是強調只知道熟烹的祭祀,並不能達成禮之本質性意義。
「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五帝的時候,各個時間不同,因此在各個時代裡面,他們所著重的音樂也並不一定是相同的。
「三王異世,不相襲禮。」|三王的各個時代不同,他們所用的禮也並不相同。音樂和禮之本質性不變,但在外在的表現形式上,會因著時間和空間的變異不同而變異的;不過它的功用是一樣的,全是用來平衡社會、個人之高貴情懷的。
「樂極則憂」|樂,它的功用、作用、平衡點,有它一定的定點;超過這個定點,反而達不到原來的效果。「樂極」會使人流連忘返,從而不知不覺的陷溺其中,反而生憂了。「憂」即苦惱、煩悶。人世間否極會泰來,泰極也一定會否生的;凡人事物留一點餘地,使其不盈,則人與社會總會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音樂也是如此,樂極必生憂也。
「禮粗則偏矣」|禮的制定不夠細緻,非常粗野,會使人的行為產生偏差。
「及夫敦樂而無憂,禮備而不偏者,其唯大聖乎?」|「及夫」,至於義。「敦」,發揚和敬重義。至於你敬重和發揚音樂,同時在敬重和發揚音樂裡面,能夠做到使社會、人民沒有煩惱、憂懼。你能夠制禮,讓禮使人的行為|行、住、坐、臥、穿衣、吃飯、睡覺、待人接物,都恰到好處。「不偏」即恰到好處。使禮不成為一種禮教,而是成為人與人之間、社會的秩序所應該需要的那些德目,做到這一點,他本身就是如聖人一樣。
     十六、應天配地
    「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春
作夏長,仁也;秋斂冬藏,義也。仁近於樂,義近於禮。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
禮者別宜,居鬼而從地。故聖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
「天高地下,萬物散殊,而禮制行矣。」|整個的這一段是類比。天本來在上面,地本來在下面,萬物本來是散開的,表象上也原來是分殊的。重要的是各類物品各安其位、各位其所。社會也是如此,人沒有一個鼻子、一張臉孔是相同的。人在基本上相同,彼此也有許多不同處,這就要有一種禮的制度了。
「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樂興焉。」|「流」,音樂像悠悠流水、行雲流水般的不斷,「不息」即不斷。使得大家的情懷自然的統合在一起,大家的生命自然入和化境、忘我,所以就有音樂了。
「春作夏長,仁也。」|這也是比喻的說法。儒家的文化,肯定生命的成長、生命的悠悠不斷。春夏是耕作和生長的季節,仁的季節,就是愛、就是成長、就是生命的不斷往上。
「秋斂冬藏,義也。」|「斂」,收集義。秋天把它收集起來,冬天把它藏起來,肯定生命成長的善果。人與人之間彼此製造好的因緣,得到一個善的結果,就是義。
「仁近於樂,義近於禮。」|仁、樂可以相通的,樂幫助人的情懷往上提昇,如貝多芬的第九號大合唱,裡面有哈利路亞,向上提昇到天國;我們念的「阿彌陀佛」也是往上提昇,念「阿彌陀佛」也是音樂。「義」,助人、講信、求公平等等,這些都是近於禮的。
「樂者敦和,率神而從天。」|「敦」是敦和、敦厚;「和」就是和穆,平和。樂能夠使我們敦厚、平和,大家在一起和諧,透過樂的修養、功能,使得我們敦厚、平和,自然的產生一種「率神而從天」的力量,使我們能夠歸到生命的陽性的力量裡面,使我們生命剛強的力量不斷往上提升。「率」,歸義。歸到你自己本有的陽性,與神同在的力量,不斷地提升自己的生命,最後與神合而為一。儒家「神」之意義是「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
「禮者別宜,居鬼而從地。」|「居」,定義。「鬼」柔性、陰性義。禮是把人與人之間應該有的大小尊卑的分別,把它表現出來。因為這樣,使你產生了定位在柔性的力量上面,使你本有的柔性力量能夠發揮出來,用《易經》的話來講,把坤卦的力量發揮出來;因為有坤卦的力量、柔性的力量,自然與地合而為一了。「居鬼而從地」這一語句很有意義:你做你的鬼,我做我的人,各居其地,彼此何干;所以真正心安的人,是絕對不怕鬼的。
「故聖人作樂以應天,制禮以配地。禮樂明備,天地官矣。」|所以聖人作音樂與天相應,制禮與地合在一起,禮樂二者,不但具備了,而且能夠非常好的發揮它的作用、功能。人、天、地就各得其所、各得其位,各個發揮它的功能了。「官」即各司其職,各居其位,各顯其功能也。

     十七、天地之和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陳,貴賤位矣。動靜有常,小大殊矣。
以類聚,物以群分,則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則禮者天
之別也。地氣上齊,天氣下降,陰陽相摩,天地相蕩,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
動之以四時,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
「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天比地的價值來得高尊,地的價值比天來得卑小;不是地的本身卑,也不是天的價值本身高,是天與地二者做比較,在價值上、發展上、成就上、範域上所發生的作用等等來做比較的。「君」即國君;「臣」即為臣子。君定其位為君,地定其位為臣,比較類比作用,君比為天,君尊,臣比為地,臣卑。「定」即定位。依照天和地來決定的。這是帝王政治的政治哲學,現在全體社會是君,而人民與全體社會是合而為一的。
「卑高已陳,貴賤位矣。」|「卑」即地;「高」即天。「已陳」就是陳列。它本來就是那個樣子,陳列在我們的眼前、一切本來如此,用不著增加一些什麼,也不必減少一些什麼;要順從、接受天高地卑,本來就是這麼樣的一回事。人的意志是改變不了客觀之本來存在的,「卑高已陳」的哲學意義就是在這個地方。人有人的種性、環境、知能才性的定位;透過知能才性的定位,各自努力發展即是。
「動靜有常,小大殊矣。」|動與靜有它一定的規律、範限等等;在這個規律、範限裡面表現出大的大、小的小,分門別類。不管大也好、小也好,還是透過動靜而產生的;它脫離不了天、也脫離不開地,這是自存在哲學的範限、意義來做解釋的。
「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則性命不同矣。」|「方」即四面八方的宇宙。宇宙裡一切事物的存在,同類就聚在一起。因為一切同類聚在一起,所以各族類按照稟性不同,一群一群的劃分出來。「性」即它的本來、本質性、本來存在的條件義。《中庸》裡講:「天命之謂性」。什麼叫做「天命之謂性」?答案是:「本來這麼構成的那些條件,那些存在的性狀,叫做性。」命是由性構成、做決定的,已經是這麼決定了。所以《禮記》講:「凡物皆命」。一切的存在,如玻璃杯的命是裝開水喝茶,帽子的命就是戴在頭上,如此而已。由於各種存在的本質性所構成的條件、所展示出的性狀不一樣,因此它的性命就不同了。每個人的命都是修來的,都是自己個性造成的。什麼樣的性構成什麼樣的命,性在前,命在後。各種不同的存在、地水火風搭配的不同、存在的條件不同,因此構成他的命不同。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各種不同的意象,如雲彩、山河大地、湖泊沼澤等等,就構成它的存在之主體性,天命就成象了,「象」即現象;地就成形了,「形」為形狀。
「如此,則禮者天地之別也。」|這樣說來,把天與地,天是什麼、地是什麼,它們所展示的音樂是怎樣,它們之間的不同又在什麼地方,透過禮,就將其表現出來了。
「地氣上齊,天氣下降」|「上」昇義。地的氣本來就上升的,天的氣是往下降的;上下兩邊對流,對流後擴散,在天地上下之氣的對流裡面,有的還有迴旋。這種描述似乎單純無義,其實一拉至人的本身,意義就大了;人氣若往上,生命力就強盛,往下則衰弱也。
「陰陽相摩,天地相蕩。」|天,陽氣下降;地,陰氣上昇。動就是陽,靜就是陰;它是陰陽調和的關係。譬如在靜坐的時候,這裡痛那裡痛,便是陰陽不調,血氣、骨頭、肌肉、以及氣脈的不調。氣脈是活的,人死了沒有氣脈,人、一切存在的氣脈,只要是活的,都與天地的氣脈相通。天地的氣脈|山、河、湖泊等等。所以靜坐的時候,深到極點,與天地山河的客觀脈動是相通的。音樂的律動也是脈動。「相摩」,就是相互激盪,互相振動。因為陰陽相摩,所以天地就互相激盪,各種不同的反應就出來了。音樂相摩的道理也是如此。
「鼓之以雷霆,奮之以風雨,動之以四時,煖之以日月,而百化興焉。」|產生電,才打雷;發生動的作用了,天地的活動,生命力表徵;春天百花盛開、播種時節,夏天草木長得茂盛,秋收冬藏,四時有序;人、一切的存在需要煖氣,溫暖,就給了我們太陽、月亮。有了雷霆、風雨、四時、日月、萬物就化興起來了。
「如此,則樂者天地之和也。」|〈樂記〉將音樂蘊含在百化裡面;這樣一來,音樂原來是調和天地人的。因為「百化」,故「和」;正因為「和」,所以「百化」也。
     十八、樂著大始
   「化不時則不生,男女無辨則亂升;天地之情也。及夫禮樂之極乎天而蟠
地、行乎陰陽而通乎鬼神;窮高極遠而測深厚。樂著大始,而禮居成物。著
息者天也,著不動者地也。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間也。故聖人曰禮樂云。」
「化不時則不生,男女無辨則亂升;天地之情也。」|任何存在,它的成長、過程、歸結少不了時。釋迦牟尼佛也講:「知時、知量」;若不知時,就脫離存在的條件範疇了。這是講時節因緣;萬物的化生,不合時,就生不出來。假使男女沒有辨別,就亂序了。天地要有規範之情,天地的道理本來就是這樣子的。「情」,道理義。
「及夫禮樂之極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陰陽而通乎鬼神。」|「蟠」,委義;付以責任,付以使命。「極」,通義。他說禮樂和天合而為一,通到天那一邊而達到地那一邊,以及陰陽裡面表現天地之情。神,陽性;鬼,陰性;那麼鬼與神也通到天地裡面了。這裡主要的意義是:一切和諧的四通八達也。
「窮高極遠而測深厚」|因此所表現出的是那樣無窮、如此高遠深厚,至為無極、且深厚莫測也!偉哉乎!音樂!
「樂著大始」|結果是:「樂著大始」。正因為如此,音樂在一切的存在,特別是天地存在最初的那一刻、天地宇宙存在的最初,音樂的本身就跟它合而為一了。所以中國文化音樂哲學真深,一切存在的本身就是音樂。
「而禮居成物」|把禮擺在裡面,幫助物能夠歸位、發展、起始,各歸其位,各歸其發展,各歸其最好的結果,所以成物也。
「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動者地也,一動一靜者天地之間也。」|天永恆的不斷運行,地永恆的表現出它的寧靜。一動一靜就在天地一切存在裡面把它展示出來了。
「故聖人曰禮樂云」|啊!這樣的!這樣的!難怪聖人至為強調禮樂,要創設禮樂了。
     十九、精神生命的歸宿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制樂以賞諸侯。故天子之為樂也,以
賞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穀時熟,然後賞之以樂。故其治民勞者
其舞行綴遠;其治民逸者,其舞行綴短。故觀其舞,知其德;聞其諡,知其
也。大章,章之也。咸池,備矣。韶,繼也。夏,大也。殷周之樂,盡矣。」
「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夔始制樂以賞諸侯。」|「作」即彈。「南風」,就是詩。舜彈五弦之琴以歌南風詩。其詩曰:「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夔」是樂官,虞書說:「夔!命汝典樂,教胄子。」
這是形容一個統治者,所想,所希望的都是為人民能夠生活得很平安、富足。夏日多南風,薰使人爽,故解人民之慍。南風之時,吹得正是時候,使植物生長茂盛,讓人民富足。
「故天子之為樂也,以賞諸侯之有德也。」|國君作樂以賞百官,「德」即勤政愛民,包括廉潔、清廉等等。中國的文化精神是,一個社會、國家領導者,他所想所為都是跟整個社會之利益結合在一起的;不僅如此,而且是有德、有操守、有作為的;國君有時也就把音樂當作一種賞賜,同時更是當作一種治國的目標。
「德盛而教尊」|社會各階層的領導者,整個社會普遍都在一個道德的,有禮的範疇、活動中,形成為一種很自然的制式、規範;不但成為一種制式、規範,上上下下整個社會各階層都尊敬這一制式,大家都遵守、尊敬那一種制式。這個社會自然和樂、平靜、上軌道,就不會你爭我奪、零亂、退縮了。
「五榖時熟,然後賞之以樂。」|「五榖」即稻、麥、黍、稷、菽等五種榖物。五榖豐收,豐衣足食,大家很歡樂的聚在一起,然後國君統治階層,整個的和社會音樂平和的統合在一起了。希臘古代當葡萄成熟,人民也會集合在奧林匹克廣場,載歌載舞,以感謝諸神。
「故其治民勞者,其舞行綴遠。」|「勞」即勞困。社會不富有、人民勞困、不安樂,所以和大家一起歡樂跳舞的人就少了。「舞行綴遠」指舞位間隔很寬,所以舞的人少也。
「其治民逸者,其舞行綴短。」|人民都很安逸、歡樂、豐收、天下太平、和樂,透過跳舞來表達內心愉悅的人就多了。「舞行綴短」即舞位間隔小也。
「故觀其舞,知其德;聞其諡,知其行也。」|所以看老百姓聚會參加跳舞的人數多寡、舞的步伐、形式等等,就知道他們所顯露出內心旳精神修養如何。「諡」,就是有功德、功業的人,死後追加的名號。聽到諡號是什麼樣的,就知道那個人生前的行誼了。
「大章,章之也。」|「大章」,堯樂名。堯樂是非常有氣派、有內容,可以把人導入到一個高貴、深厚、博大的方向,亦即發揚和光大文化也。「章之也」入乎其內,出乎其外,盡在不言中也。
「咸池,備矣。」|「咸池」,黃帝樂名;也是博施濟眾的意思。像黃帝博施濟眾,所以就產生了這樣具有文化精神的音樂。「備」即豐富、有備義。
「韶,繼也。」|「韶」,舜樂名;就是繼承的意思。舜繼承堯的功績、治理天下的章法、理想,在文化上所表現出的高貴,透過音樂,繼承起來。
「夏,大也。」|「夏」,禹樂名;就是大的意思。禹,更把他擴大了。
「殷周之樂,盡矣。」|周樂名「武」。以前各代創造了文化的理想,現在到了殷周,使傳承和發揚精神文化更進一步的理想了。如此一來,包括樂在內,一切都在文化理想中向前開展。
     二十、注重樂教
    「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風雨不節則饑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時則
傷世。世事者,民之風雨也;事不節則無功。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
善則行象德矣。夫豢豕為酒,非以為禍也,而獄訟益繁,則酒之流生禍也。
故先王因為酒禮,壹獻之禮,賓主百拜,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
備酒禍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樂者所以象德也;禮者所以綴淫也是故先王
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禮以樂哀樂之分皆以禮終。樂也者,
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著其教焉。」
「天地之道,寒暑不時則疾,風雨不節則饑。」|「道」就是法則、本來。天地的法則,本來是什麼呢?寒暑脫離了天地本來的法則,就出毛病了。「風雨不節」就是不風調雨順,五穀便不豐收,人民就要饑餓了。
「教者,民之寒暑也。」|「教」即德化。一個社會、天下國家德化,有如春天百花齊放、春暖花開;夏天萬物生長,秋天慶祝豐收,冬天休養生息。社會有真正好的德化教育,人就會永遠隨時序以化,寒暑適時而無疾了。
「教不時則傷世」|「教不時」就是教育、教化脫序了,脫離了人的本身所需要的。沒有良好的制度和內涵,不能把人的高貴和健全的精神、以及知能才性的潛能好好發掘與培養起來,社會就亂了。如果每一個中國人,天地就是他,他就是天地,不管什麼帝國主義,誰敢誰能欺侮中國!
「世事者,民之風雨也。」|人世間各種不同的人事物,要符合時節因緣;就像萬物要風調雨順,才能得其成長。世事種種變化絪蘊,禍福相因,正如自然風雨一樣,為民之風雨。
「事不節則無功」|凡是一切的人事物都有關鍵和鑰匙;「節」即鑰匙和關鍵義。人事物有問題,知道怎樣解決問題,短程、中程、遠程是什麼?短程、中程、和遠程的聯繫、轉折、強弱等等又在哪裡?它們之間會產生什麼樣的變化?種種變化是否能夠左右?主觀和客觀之間如何配合?微觀與宏觀怎樣調節?能動性、目的性是什麼?動力的產生、動力的大小、效用等等,這一切都屬於「節」;無節即無功也。
「然則先王之為樂也,以法治也,善則行象德矣。」|過去堯舜禹湯,他們創造音樂的目的,就是讓個人、家庭、社會、天下國家都上軌道,得其節,得其時,社會得治,將人的本善潛德發揮出來,人人行善,個個有德,這就是「善則行象德矣」。
「夫豢豕為酒,非以為禍也。」|養豬、釀酒,並不是用來製造禍的。這是隱喻酒肉過度就會百病叢生。
「而獄訟益繁,則酒之流生禍也。」|《朱子治家格言》說:「居家戒爭訟,訟則終凶。」一個社會監獄人滿為患,無辜的少男少女,關了一大堆。嗚呼!如此之社會國家也!「酒之流生禍」,意指人心流痞,個個都想為非作歹、好好「撈一筆」也。
「是故先王因為酒禮」|所以先王要制訂「喝酒」的禮節。
「壹獻之禮,賓主百拜。」|有一種禮叫壹獻之禮;喝一點酒,要彼此「拜一拜」。意指即使飲酒,也彼此禮敬;非如現代社會,一起飲酒,竟至拳腳相加也!
「終日飲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備酒禍也。」|所以整天喝酒也不會醉,這就是先王制禮以防酒禍。
「故酒食者所以合歡也」|所以酒食是為著彼此聯絡表達感情,所以中國人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又人不可以獨喝「悶酒」,蓋葯只能治假病,酒不能解真愁。人有真病必死,若有真愁,還必須把「愁」交給天地,將無愁歸到自己,才能消解真愁。
「樂者所以象德也」|音樂就是表徵個人、天下、社會國家有修養、有德化。
「禮者所以綴淫也」|「綴」,節制義。禮是用來節制人的「淫」念;「淫」者、不合道德、倫理規範之種種行為。
「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所以過去的國君有不幸的大事,他就一定用禮來表達自己的哀情。
「有大福,必有禮以樂之。」|假使有非常令人高興、福大的事情,就用樂來表達喜悅的情懷,但也用禮節節制自己,免得樂極生悲、哀而傷神。
「哀樂之分,皆以禮終。」|是哀或樂,分際都離不開禮。
「樂也者,聖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音樂的功能、起始、歸結、內涵與外延,完全是一種文化、道德的成就,它是與理想的、道德的成就之聖者合在一起的。因為聖者成就了文化的理想和道德的德化,就可以用這種文化的理想和道德的德化去幫助、改善、提升社會的人民,往善的方向走。所以中國的文化是一個德化、高貴理想的文化;這是聖人所唯一追求的。聖人的歡樂是因為人民歡樂,所以這裡說能善人民的音樂,就是聖人喜歡的音樂。
「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這樣就感動我們自己內在的精神生命,可以把社會的風氣、習慣徹底地改過來,往高貴、平和、人本來德化潛能的方向前進。
「故先王著其教焉」|「著」,昭示義。這樣一個社會,優美的一種規範、合乎真理合乎善的一種秩序,就很自然的昭示出來了,所以先王特別注重樂教。
    
     二十一、血氣心知
    「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而無哀樂喜怒之常應感起物而動然後心術形焉
是故志微噍殺之音作而民思憂諧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而民康樂。粗厲
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寬裕肉好
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
「夫民有血氣心知之性」|「民」就是我們的眾生。這裡將人大底分為三方面:血、氣、心知。人的第一層是皮膚,第二層肌肉,第三層骨骼,第四層血液。四層都不離開「氣」。這四層是屬於生理方面的。心理的內涵很多,其中重要的內涵之一,就是「心知之性」。「血氣」學即為「氣脈學」,其高處如孟子所說的「浩然之氣」、道家的「氣」、佛家的「氣住脈停、內心無喘」等。「心知」指心性之知,其範疇層次比血氣更繁雜,同時血氣和心知之性彼此又密切關連在一起。總之,人是離不開血氣和心知之性的。
「而無哀樂喜怒之常」|但是人這個血氣、心知,它們的「本來」,即《中庸》所說的「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是沒有哀樂喜怒之常的。
「應感起物而動」|只有當接觸客觀的外境,內在心理激起了記憶,面對現在人事物種種的反應,對未來起種種展望、猜想,內心才有所感、有所動。
「然後心術形焉」|內心有所感、有所動以後,心理各種不同的變化、式樣、狀態,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善的,惡的,不善不惡的,便出籠了。
「是故志微噍殺之音作,而民思憂。」|「志微」即沒有志氣、格局、高貴的情懷。「噍殺」為急義。所以沒有志氣、使人高貴的情懷,變很急促的音樂就產生了,這種音樂使人民陷入愁緒中。
「嘽諧慢易,繁文簡節之音作,而民康樂。」|「嘽」,寬綽義。「諧」,很有趣的、寬大的意思。「慢」,即柔也。「易」,很單純又很柔和的意思。「繁文」就是有一種生命積極內涵與情懷在裡面。意義深厚、節奏明朗,這種音樂產生了,人民就康樂了。
「粗厲猛起,奮末廣賁之音作,而民剛毅。」|「奮」就是奮然。「末」就是終。「廣賁」就是廣大。奮末是音的前奏、過程和結果。奮然而起、而且廣大不變的音樂產生了,就使人民剛強、不怕苦難。「剛」,剛強義。「毅」能承擔任何苦難,比駱駝還要駱駝也,這就是中國人精神。
「廉直勁正莊誠之音作,而民肅敬。」|「廉」就是清的意思。「直」即直厚、正直、直道。「莊」為正正當當、大大方方。「誠」即敬信、歸己、歸人、歸物。整個社會清廉,人人正直,有生命力,個個正正當當、大大方方,大家都很敬信,有這種音樂,人民就會自己歸到自己,對人事物都肅然起敬了。
「寬裕肉好順成和動之音作,而民慈愛。」|大家豐衣足食;「裕」即音樂的變化很大。「肉好」,圓融義。音樂圓融,餘音繞樑,像流水悠悠,很和諧而非常活潑的那種音樂產生了,人民就慈愛了。
「流辟邪散狄成滌濫之音作,而民淫亂。」|人民流痞(流)、社會歪巧(辟)、個個邪門(邪)、大家散亂無定(散)、人人輕佻浮薄(狄成),濫心濫性污染人心(滌濫)的音樂產生了,社會不淫亂,那才是人世的怪事!
     二十二、樂觀其深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數,制之禮義。合生氣之和,道五常之行,
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剛氣不怒、柔氣不懾,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
安其位而不相奪也;然後立之學等,廣其節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律小
之稱,比終始之序以象事行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於樂。故曰:
樂觀其深矣。」
「是故,先王本之情性」|以前社會國家的領導者,透過對人的情感(情)和人之存在的條件(性)之深度理解,然後將人導向一個理性的方向。所以:
「稽之度數」「度數」,指五音。古代音樂的一種產生方式。五音為宮、徵、商、羽、角。五音之基數為九,九九八十一為宮;宮去三分之一,得五十四為徵;徵加三分之一為七十二,稱商;商又減三分之一,為四十八,稱為羽;羽又增三分之一,為六十四,稱為角。然後又有十二律的音樂設計。
「制之禮義」|按照類比,把它形成為禮,透過禮表現人的行為規範。
「合生氣之和」|「生氣」即人有生命力、活力、向上、趨向真善美。我們生命的本身,重要的條件之一就是我們生命的發生、成長活動的過程與歸宿,離不了「生氣」。它是本來可以和諧、平和,而且合乎音樂與禮。如果沒有這些,則是死氣、穢氣也!當個人、家庭、社會不是死氣沉沉,就是穢氣亂竄,誰受得了!
「道五常之行」|「五常」即是五行:金木水火土。「道」就是引導。引導五行要配合著音樂與禮。
「使之陽而不散、陰而不密。」|金木水火土,平衡的一種組合,它就具備了陽性和陰性的調和作用。陽是向外,但不散亂;陰為內包,但不封閉;「密」,即封閉也。陽不散,陰不密,生命便得其平衡。
「剛氣不怒」|「剛」就是陽。至大至剛,不會隨便動情緒、發怒的,也就是不會隨便用他這個心理產生忿怒的情緒。「至剛」即是陽性無限的力量。
「柔氣不懾」|「至柔」即柔性無限的力量。「懾」即害怕,受威脅。至柔而不受威脅。
在《易經》中,剛與柔或陽與陰所產生的力量,比喻的說,實在是一加一等於二,也就是力量是一樣的。
(剛)的力量是:「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上經︶
(柔)的力量為:「彖曰: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馬地類,行地無疆。柔順利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後順得常。西南得朋,乃與類行。東北喪朋,乃終有慶。安貞之吉,應地無疆。」上經︶
「四暢交於中而發作於外」|「四暢」即四肢。你身心存在的本身四肢,得到了平衡、和諧,就自然的表現在外面了。
「皆安其位而不相奪也」|這是主觀(身心的存在)和客觀︵所處的外在人事物的環境︶各安其位,各歸其所,一切就回到本位了。如此就無侵奪,只有互和、互補、互撮、互化。萬物一化,各化其化,則一切又何其「化化」也。
「然後立之學等,廣其節奏,省其文采,以繩德厚。」|透過對音樂的接受與理解,然後生命存在基本的原則、道理,有了準繩、落點了,進一步將其建樹為一種學問次第︵立之學等|指音樂︶,再將之推廣、衍化。然後把音樂的功能擴大︵廣其節奏︶。音樂的詞義極具深度與意義︵省其文采︶,藉此便可審量人民的德性是否純厚。
「以繩德厚」|指個人、家庭、社會、天下國家,透過音樂所表現的規律、作用,跟整個社會活動結合在一起,成為一種德化的個人、家庭和社會。
「律小大之稱」|透過音樂種種的規則,納入到人生活動的範疇裡面,不論是大|複雜的,小|單純的,都得到平衡︵「稱」即平衡,「小大」指音樂的十二律度數。︶
「比終始之序」|這種音樂的表現,在我們人的生活中表現符合春夏秋冬的時序。人的存在、社會的存在就有秩序了。而不像現代人的生活,春夏秋冬沒有分別,晝夜沒有分別,人生顛倒,將時序也倒置了。
「以事行」|「象」就是類比、象徵的意思。音樂變成一種類比、象徵,種種的事、種種的行就離不開音樂所給我們最豐富的指導性意義了︵「以象事行」:如宮為君,羽為物,又如武舞象徵力量等︶。
「使親疏貴賤長幼男女之理,皆形見於樂|因著音樂的功能、作用,音樂生命的哲學道理,人與人之間親密的、疏遠的、高貴的或卑微的、年長的或年少的,都井然有序,男女的分別等等,都有它存在的、生活的一定道理在裡面。這些都可以規範在音樂的表現上,或者說音樂正可以表現出上述種種。
「故曰:樂觀其深矣。」|所以說,音樂的意義實在是非常深厚的。
     二十三、君子賤之
    「土敝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
是故其聲哀而不莊,樂而慢易以犯節,流湎以忘本。廣則容姦,狹則思欲,
條暢之氣而滅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賤之也。」
「土敝則草木不長,水煩則魚不大,氣衰則生物不遂,世亂則禮慝而樂淫。」|這是套套邏輯、比喻的語句來做解釋。「敝」,就是北方話,土很貧瘠、不肥沃,草木就長不起來了。常被擾動的水,魚就長不大。氣衰,那麼生物就長得不順暢。「不遂」即不順暢。「慝」就是污穢。社會混亂了,禮就污穢,音樂也就變得低俗而淫亂了。
「是故其聲哀而不莊」|「哀」即悲哀、沒有力量。因此所發出的聲音沒有力量,很悲悽,人就莊重不起來了。
「樂而不安」|雖然透過音聲產生某種心理上的、感覺上的、肉體上的一種快感,但得不到平靜。
「慢易以犯節」|音樂本身應該有的節奏、以及禮節等等,通通不在一個規範中,一切就亂了。
「流湎以忘本」|流連忘返,沈湎不覺生命本來究竟是什麼、人生應該怎樣,一切均失其本。
「廣則容姦,狹則思欲」|「廣」指緩慢音,「狹」指急速音。緩慢的靡靡之音,容易藏姦,狹而急速的音樂,促使人陷在欲念中。
「感條暢之氣而滅平和之德」|這樣一種音樂的效果,雖然使人得到一時低下的感覺快感,但對於人本來的平和、無事、安寧之德性,反而毀掉了。
「是以君子賤之也」|因此有修養、有道德感受的人,是把這類音樂視為很低下的。
     二十四、順正行其義
    「凡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正聲感人,而順氣應
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倡和有應,回邪曲直,各歸其分;而萬物之理,各
以其類相動也。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姦聲亂色,不留聰明;
淫樂慝禮,不接心術。惰慢邪辟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
順正以行其義。」
「凡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一切使人容易走向不道德、淫亂的那些聲音,對身與心的平和都不好的那種氣,就和它相應了︵「氣」與人的感覺、理知、直觀、宗教經驗……一句話:只要人存在,就與人相應。「氣」,總的劃分為二:污氣和淨氣是也。︶
「逆氣成象,而淫樂興焉。」|那種使人不平和、不快樂的污穢之氣(逆氣)、變為生活的一種習氣(成象),就使自己陷在淫亂、不道德的樂裡面。
聲感人」|正當的、能夠使人與天地的正氣︵淨氣︶產生的那些聲音,灌注到生命裡面,就能夠使自己與這種正氣同在,而產生攝受和感動人的力量。
「而順氣應之」||這時身心便很和暢、舒服、愉悅,任何煩惱不起,順天應人之淨氣就和自己及一切人事物相應了。
「順氣成象,而和樂興焉。」|當這個順氣與自己的生活、生命同在,身心的平和、自在與快樂,也就興起來了。
「倡和有應,回邪曲直,各歸其分。」|我們生命的本身,透過外在的音聲,能夠和它相互和應︵倡和有應︶那麼這種外在的聲音,它是好的、不好的,你都能夠知所取捨、知所回應;應該迴避的,知道如何迴避(邪);應該相應的,知道如何與它相應(直);這樣一切就能夠歸到存在的本位、或者歸到自己的本位而和外在的本位合在一起,一切都歸本位了。
「而萬物之理,各以其類相動也。」|客觀的萬物、一切的存在,他們為什麼存在?存在的道理在什麼地方?他們都依著自己存在的式樣,特殊的、共同的,大家相互各安其位、各歸其類,相互平和地存在在一起,而表現它的活動力,此即「天地之大德曰生」也!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類以成其行。」|因此有修養、有德性的君子,當自己的種種情感出現的時候,便會對自己情感的邪正作一反省,將其歸向在高貴的志向上。人要有志,志者向也。人要有一個正確、能夠一直不變永遠往前走的一種方向、志向,有了這種志向、方向以後,便知所遵循。人是一個生來就有錯誤的動物,用佛家的話來講,是一個貪瞋痴的動物。常常提醒自己糾正那種貪瞋痴、情感上的錯誤,不斷的在一切時間、空間中,比較各種品類,那些是好的、不好的,那些是應該取的、不該取的,透過主觀的反省,然後對客觀的一切作慎重的選擇,來決定自己應該怎麼走、怎麼做,這就是「比類以成其行」。
「姦聲亂色,不留聰明。」|不道德、淫亂的、反道德的那些聲音,會把你本來的存在、平和、無事、有禮這一切外在等等表現,你本來應該有的正確思考力搞亂。︵此處「不留聰明」一語,誰也無從作正確解釋,理由:從「姦聲亂色,不留聰明」文路來看,顯然是「姦生亂色」為原因,「不留聰明」為結果。但在中國文獻中,大底強調智慧,貶抑聰明;如此理解,「不留聰明」就是不要聰明了。︶
「淫樂慝禮,不接心術。」|那種淫亂的音樂,會使你種種的禮節污穢的。「心術」就是德慧術知,那麼人應該有的德慧術知就會遠離。
「惰慢邪辟之氣不設於身體,使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由順正以行其義。」|「惰」就是懶惰,身心容易懶惰;「慢」包括傲慢在裡面。「邪辟」就是淫亂。懶惰、傲慢、淫亂之氣,若能夠避開、克服、遠離自己的生命,然後感覺、感官(耳目鼻口)、感受與心靈,和整個的生命都能得到順正之氣,人所應該表現出的道理、意理與堅定不移的意志,就自然能夠表現出來。如此,人就有力量行義,永遠為義而活了。孟子之養氣以及為義而活,道理就在這個地方。
        二十五、樂行倫清
    「然後發以聲音,而文以琴瑟,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簫管。奮至德
光,動四氣之和,以著萬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終始象四時,
還象風雨。五色成文而不亂,八風從律而不姦,百度得數而有常。小大相成
終始相生。倡和清濁,迭相為經。故樂行而倫清,耳目聰明,血氣和平,移
易俗,天下皆寧。」
「然後發以聲音」|那麼有上面這些人生基本的修養與認識,就得出一個結果|變為音樂了。這不是普通的音樂,這是天韻歌聲、宇宙和聲,真哉!美哉!善哉!
「而文以琴瑟」|由音樂的器具|琴與瑟,把它表現出來,透過樂器,表現出高貴的人文精神。
「動以干戚,飾以羽旄,從以簫管。」|「動」配義。「干戚」即武舞。「羽旄」即文舞。「飾」即修飾、裝飾。用簫和管,配合著中國古代的一種文和武的舞蹈,非常優美、莊重、平和、有深度、具韻律,既平面、又立體、復圓融,是一種人文哲理綜合在一起的音樂。
「奮至德之光」|用希臘的話來說,整個阿波羅的精神、宙斯神的精神︵陽性︶與戴奧尼索斯︵陰性︶精神合而為一,即陽德與陰德︵乾與坤︶合而為一。生命智慧之光,就表現出來了。
「動四氣之和」|春夏秋冬四氣,那種平和之氣,你與生命、生命與你同在之氣,就永遠跟你在一起了,如此就成就了莊子所說的「平旦之氣」。莊子的「平旦之氣」與孟子的「浩然之氣」是相通的。
「以著萬物之理」|「著」,表現、歸到義。一切萬物它為什麼存在?它存在的道理、意義在什麼地方?就很自然的表現出來,音樂也就是表現和歸到萬物之理的。
「是故清明象天,廣大象地。」|因此「天」本來是清淨圓明︵清明︶的。一個真正有音樂生命者、或真正與音樂同在,它永遠是和「天」一樣,絕對是萬里無雲萬里天的。「地」本來是廣大的,生命本來是廣大的。所以音樂是無盡的清明與廣大,人本來就是音樂,正因為如此,人就本然清明與廣大了。
「終始象四時,周還象風雨。」|一切的存在,有起始、有過程、有歸結,它是個循環。有時有風,有時有雨,有時風雨一起來,都是因著天地本來的存在而如此的,這是比喻說法。這是很自然的一個週期循環,比喻音樂是無盡的內容、力量。
「五色成文而不亂」|「五色」即青、黃、赤、白、黑。五色自然的融合成采,盛文有義,序而不亂了。
「八風從律而不姦,百度得數而有常。」|「八風」即金石絲竹匏土革木。八風所製成的樂器,發出不同的和諧音聲,以一定的宮律不相侵犯(「姦」即侵犯不諧),各歸其位,互相交融。八風的韻律,音量高低,雖千變萬化(百度),但都是固定在音樂人文哲理(得數)的範疇中,做活動做開展,音樂的本質性意義、和人的本質性意義是永遠合而為一的︵「有常」︶
「小大相成」|世間一切的存在,包括音樂在內,小的也好、大的也好,都是相輔相成的;所以「大中有小,小中有大,一為無量,無量為一。」
「終始相生」|一切的開始、過程,它是有連續性和傳承性的,不是孤立的。過去和現在、甚至於未來都是連在一起的,傳統與現在是連在一起的。有春天才有夏天,有夏天才有秋天,有秋天才有冬天,有冬天才有春天。春夏秋冬是連在一起的,不是隨便一種的劃分,春夏秋冬終始也是一樣的。花開花落、花落花開,終始就是始終,始終就是終始。如此,音樂從起始、過程與終結,音樂的旋律(終始)雖有其變化性,但它始終具有一致性的;此一致性即在調和昇華人之情感也。
「倡和清濁」|將清的、和的、悅耳的那一面發揮出來;把濁的、粗的那一面溶合在清與悅耳的音韻中,使得到多樣以及矛盾對立的統一。︵此處言「清濁」,羽音清而小,宮音濁而大也。︶
「迭相為經」|「迭相」即互相融攝、韻和。「經」者紀也、網也。「迭相為經」即透過音樂的成就,使大家的多樣的知能才性、得到殊性的發揮和共性的統一;如此,一切的一切就互相為紀綱了。
因此:「故樂行而倫清|所以真正的音樂能夠流行,得到它的發揮,就社會太平了,個人就會得其所安。︵「倫清」即個人、社會、天下、國家倫理清明,便天下咸寧也!︶
「耳目聰明,血氣和,移風易俗,天下皆寧。」|如此一來,因為社會太平,各人得其所安,人人就耳聰目明。人一清爽,血氣便平和;血氣平和,人必清爽。社會風氣、生活習慣、一切習俗自然良好,天下就安寧,地球也就成為天國了!可見音樂對個人、社會國家影響之大。
     二十六、情深而文明
    「故曰樂者樂也。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
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廣樂以成其教;樂行,
民鄉方可以觀德矣德者性之端也。樂者,德之華也。金石絲竹,樂之器也。
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三者本於心,然後樂氣從之。是故情深
而文明,氣盛而化神。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唯樂不可以為偽。」
「故曰樂者樂也」所以「音樂」︵「樂者」︶就是歡樂,為情感的、意志的昇華。(另一解釋也成立:人生的歡樂,就是音樂。)
「君子樂得其道,小人樂得其欲。」|有道德、操守、學問的人,都希望得道;所以說:「朝聞道,夕死可矣!」此處所言之「道」,包括形而上的本身、做人做事等等的道理。明朝有位很有名、有成就的人叫陳眉公,別人問他:「什麼是獨樂樂?」他說:「無事此靜坐,一日當兩日。」又問:「什麼是與人樂樂?」他答:「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又再問:「什麼是與眾樂樂?」答:「此中原空洞無物,何只容卿數百人。」〈樂記〉在此說:「君子」|有道之人把音樂也歸到形而上了;當然音聲本來跟形而上是相通的。「小人」|沒有修養的人,整天便陷在自己種種欲望中。
「以道制欲,則樂而不亂。」|「制」即昇華、溶化、克制。昇華、溶化、克制涉及人的修養(心理的、生理的修養),涉及到飲食、運動、生活環境、方式等等。人若能克制、昇華、溶化自己的欲望,就處在一種樂的狀態中,不會亂了。
「以欲忘道,則惑而不樂。」|「欲」即種種欲望;「忘」為迷失、遠離義。整天陷在自己生理的、心理的情欲中;而不知道自己的本來是什麼,便在困擾、煩惱、迷惑中,因而不快樂了。所以佛家說:「顛倒眾生,昏昏擾相。」又說:「狂心頓歇,歇即菩提!」
「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反情」即防衛、克制、避免。所以有德行、操守的人,把自己種種生理的、心理的情欲昇華、溶化。使自己能夠和自己生命應該歸到什麼樣的軌道上面,使自己有力量和人應該走的生命的方向合而為一,依循自己的志向,永遠勇邁向前!
「廣樂以成其教」|音樂的效果、作用,把它擴大成為一種個人、家庭、社會、國家的教化,這便是音樂的功能與目的。
「樂行,而民鄉方,可以觀德矣。」|真正能夠產生教化作用的音樂,它能夠在社會上普遍推廣、流行,人民會朝道德、社會文化、理想的方向而行。「鄉」,嚮往義。這樣看來,社會的音樂,個人、家庭所喜好的音樂,音樂流行的方向,可以看出一個個人、家庭、社會是不是有德化的社會。
「德者性之端也。」|我們人有人性,這是人存在的種種條件,它有起始與歸結。「端」就是這一端、那一端。起始與歸結靠一個什麼東西來平衡呢?如桌子,這邊是起始,那邊就是歸結。任何一個存在都有起始與歸結,人性的本身你怎麼樣把它上軌道呢?答案是:「非德不可」。人有知識、權力金錢,沒有道德做人存在的槓桿,一切都完了,社會沒有道德做它的槓桿,亦是如此。「德」是人之起始與根本;所以說:「德者性之端也」,「端」即起始、根本。
「樂者,德之華也。」|德,它不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是要透過人的行為表現出來,配合著音樂在裡面,使道德活潑潑的,像春天花園裡的花朵一樣的表現出來。這裡表明有德必有樂,有樂就必有德。
「金石絲竹,樂之器也。」|「金」為鐘;「石」為磬;「絲」為琴瑟;「竹」為簫管,都是樂的器具。
「詩言其志也,歌詠其聲也,舞動其容也。」|詩是表達一個人生命的方向、志節,內在情感的一種昇華的方向、與人民利益結合在一起的志節;歌是把自己內在情感、修養,透過音聲表現出來,然後配合著舞蹈,透顯出生命的活潑、有力、愉悅、莊美、滿足與優雅。
「三者本於心,然後樂氣從之。」|詩、歌、舞三種都是發之於人的內心,成於人內在的一種修養,然後生命便獲致無比的快感,自身充滿著樂受,志、聲、舞三者合一,人生得到了無盡的滿足、快樂的氣與天地相通、與萬物合而為一,生命就成為一種無盡的享受。
「是故情深而文明」|這樣就自己歸到自己、歸到人民、天下國家和萬物,情意深深,這就是深度人文文明的展示。
「氣盛而化神」|「氣盛」了,透過對音樂的體認和修養,這時便淨氣盈身︵「氣盛」︶,而成就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的高邈境界。
「和順積中而英華發外」|「和順積中」就是平和順遂達於內外,顯現出無盡逍遙自在、莊美、光明朗潤,自發於外,是所謂「英華發外」也。
「唯樂不可以為偽」|是什麼就是什麼,不是什麼就不是什麼;不可以將不是什麼搞成是什麼,也不可以把是什麼弄成不是什麼。個人、家庭、社會陷在權謀與虛偽中,不要說無樂,一切必亂也。
音樂之為音樂,以其與真為一也,是以「唯樂不可以為偽」|要真正自己歸到自己。
     二十七、音樂的重要
    「樂者,心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文采節奏,聲之飾也。君子動其本,
樂其象然後治其飾是故先鼓以警三步以見方再始以著復亂以飾歸。
奮疾而不拔極幽而不獨樂其志,不厭其道;備舉其道,不私其欲。是故情
見而義立樂終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
「樂者,心之動也;聲者,樂之象也」|樂,「心」即情感。你存在本身的情感發動了,透過音聲,把它表達出來。
「文采節奏,聲之飾也。」|「文采」即辭章、華飾,就是有外在的華美和辭章,然後音聲的節奏高低、抑揚頓挫、音韻大小、各類文采和在音質與音聲裡面,一種生命的合唱便表現出來了。
「君子動其本,樂其象,然後治其飾。」|一個有道德、修養、文化的人,要從存在的根本出發|善;如儒家所講:「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然後從「本」出發,藉音樂以表自己的感受,產生無盡的歡樂︵「樂其象」︶,進一步透過道德、禮、學問、文采節奏等來調和音聲︵「治其飾。」︶
「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見方。」|「方」,慢慢的升高義。所以它用跳舞做比喻,以敲鼓做準備,三踏步起舞,然後慢慢昇高舞蹈的節奏。
「再始以著往」|然後更往前走,舞蹈的形式、內容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多采多姿,使人忘我,使人怡然自得。
「復亂以飾歸」|到了登峰造極,使人目不暇接,最後結束時,能得到舞蹈最大的滿足、效果。
「奮疾而不拔」|舞蹈動作英敏奮發和疾速,但不慌亂無序︵「不拔」︶
「極幽而不隱」|非常幽遠深邃︵「極幽」︶,但表現得明明了了、大大方方。
「獨樂其志,不厭其道。」|這樣你就真正能夠自己與自己同在,不但自己與自己同在,還真的歸到存在的方向,歸到高度文化的道德、音樂理想裡面,所以孟子講:「持其志,勿暴其氣。」因樂其志,所以持其志。志與道合,道起用,顯其志,就「不厭其道」了。
「備舉其道,不私其欲。」|在任何時間、空間裡,面對任何人事物,皆入道而洞照。「備舉」即洞照,用智慧、表現在音樂、舞蹈上的智慧來洞照。「備舉其道」以後,就不會陷溺在私慾中了。
「是故情見而義立」|這時真正高貴的情感就表現出來了,從而使自己能為義而活。所以道義就可以表達出來了。人類的往聖先賢皆為義活的道理在此。
「樂終而德尊」|音樂也就建立、成就了,跟形而上、志、義合在一起了,整個社會變為一個德化的社會,大家都尊重德性。音樂的完成與尊德性合而為一,偉哉:中國的音樂。
「君子以好善,小人以聽過。」|透過音樂的陶冶,使君子的志向和行為,更喜歡落在善的上面,而缺少修養的人,也會因為高貴音樂對其所產生的影響得到反省,糾正自己的過錯︵「小人聽過」︶。如此,整個社會便都在德尊的社會中。
「故曰:生民之道,樂為大焉。」||所以治理國家的道理,讓天下國家安寧,音樂是至為重要的。音樂不彰,國家即不得其治,國家不治,音樂亦不得其彰也。
     二十八、禮樂互顯
    「樂也者施也;禮也者報也樂其所自生;而禮反其所自始。樂章德,
禮報情反始也。…所謂大輅者天子之車也龍旂九旒,天子之旌也。青黑緣
者、天子之寶龜也。從之以牛羊之群,則所以贈諸侯也。」
「樂也者施也」|樂是屬於奉獻施與的範疇的,所以有施諸侯以樂,同時以樂來讚天頌地。
「禮也者報也」|禮是人與人之間一種理性的、有規範的相互來往,它是相互對待的,所謂「來而無往非禮也。」「父慈」是禮,「子孝」也是禮,這就是相互對待關係,不是禮教吃人也。
「樂,樂其所自生」|音樂是人本來所俱備、所擁有的,人存在的本身即音樂,非待外求也。
「而禮,反其所自始。」|人之存在的意義,目的是什麼?過程應該怎樣?確定、瞭解了這些問題後,便設定、規劃禮,這就稱作「反其所自始」。如各宗教或各社會所展示的禮不同。以其對人生的看法不同所致也。
「樂章德」|音樂把人應該有的德性,幫助他顯現出來(「章」即顯現。)|樂原為調和情感者,現言「章德」,故知樂與德是分不開的。
「禮報情反始也」|禮,維繫人與人之間應該有的情感,一種彼此相互的來往,展示出人的意義、過程、目的是什麼。禮本來是彰德的,現在又言禮是在報情反始,意在禮也,離不開樂也。禮與樂是互融互攝的。
「所謂大輅者,天子之車也。」|所謂大輅是天子的車,天子的「車」稱「大輅」,與平常車稱名不同,禮也。
「龍旂九旒,天子之旌也」|「旂」就是旗子有鈴的。「九旒」就是旗子上有流蘇一條一條的有九條,是國君的旗子。
「青黑緣者,天子之寶龜也。」|甲緣青黑色的,是天子的寶龜。
「從之以牛羊之群,則所以贈諸侯也。」|國君有很多的牛、羊贈與有功勞的諸侯,表示一種禮。
         二十九、樂之普及性
    「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樂統同,禮辨異,
禮樂之說,管乎人情矣。窮本知變,樂之情也;著誠去偽,禮之經也。禮樂
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降興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體,領父子君臣之節
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天地訢合,陰陽相得,煦嫗覆育萬物
然後草木茂,區萌達,羽翼奮,角觡生,蟄蟲昭蘇,羽者嫗伏,毛者孕鬻,
生者不殰,而卵生者不殈,則樂之道歸焉耳。」
「樂也者,情之不可變者也。」||音樂是表達人之情感的,人一方面永遠是「情」的動物,因為有「情」,所以有樂,正因為有樂,恰好以示情,所以說「何自有情因色始,何緣造色因情生。」《華清散記》,則情與色︵音樂在初級程度上為色︶如何互轉呢?孟子回答得好:「乃若其情。」
「禮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禮是把人之所以為人之種種道理和規範表現出來,天地者,「理」也,人亦「理」也,所以說「禮為不可易者。」
「樂統同,禮辨異。」|樂的功能、作用,把大家的情感、社會共識之意志,統合在一起。禮講秩序、禮節、規範,各人在知能才性上的成就、年齡、身份、社會位階……不同,所以要用禮來展示,以辨別人與人之間的異同關係也。
「禮樂之說,管乎人情矣。」|製禮作樂,旨在成就、規範、調和人之「情」也!
「窮本知變,樂之情也;」|以音樂窮究人的本來,在音樂的運作變化中,也知道人、事、物、天地和宇宙,有變的一面,也有永恆的一方,於是將人之種種情性透顯出來,樂之功能大焉哉!
「著誠去偽,禮之經也。」|「著」表現歸到義,使人歸到自己,把自己內在的誠懇歸到自己那份存在,表現在外面,克服虛偽的一面,這就是禮的功能、作用的中心,也就是禮之總綱(「禮之經」)
「禮樂偩天地之情」|「偩」即肩負、依合。所以禮和樂是肩負、依合天地自然法則(天地之情)的。
「達神明之德」|禮樂所表現出存在的種種式樣,可以通達神明的種種內涵。(「德」|內涵)
「降興上下之神」|透過音樂和禮,可以把「神」請下來,也可以把「神」送上去。「降」就是請下來,「興」就是送上去。即人隨時可以與神對話也︵此處所稱之「神」,為人可與外通之不可思議的精神力量。︶
「而凝是精粗之體」|禮樂偩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降上下之神,由是成就「凝是精粗之體」,意即包含人在內之一切存在︵精與粗︶均凝含在一起也。
「領父子君臣之節」|從而達成父子、國君、臣子,彼此之間應有的禮節。
「是故,大人舉禮樂,則天地將為昭焉。」|因此有道德、學問、修持和文化理想者,把禮與樂弄好,天地便也與之光明遍照一切了。
「天地訢合,陰陽相得。」|「訢」即蒸發,「合」為收斂。天地向外蒸發合在一起,天是陽,︵發為陽︶,地是陰,︵合為陰︶,陰陽就互相平衡了。產生一切了︵「得」者生也︶
「煦嫗覆育萬物」|「煦」即氣化義,「嫗」有形之體覆育為嫗。萬物均由氣化或覆育而成。︵「此言陰陽之為陰陽者,盛焉,大焉!︶
「然後草木茂」|煦嫗發揮其作用,草木便茂盛了!
「區萌達」|「區萌」為勾芒、蜷曲義。蜷蜷曲曲的萌芽,在大地發化。
「羽翼奮」|講鳥、雞禽類,百鳥齊鳴,天地合唱也,好美的音樂!
「角觡生」|「角觡」即骨角,沒有光滑外皮的角,如鹿角,萬獸也隨著音樂生長而起舞。
「蟄蟲昭蘇」︵「蟄」藏覆義︶。藏覆的蟲兒,隨音樂甦醒活潑了。
「羽者嫗伏」(「嫗伏」|孵卵義)。那些有著羽毛的,鳥類雞禽,全心的在孵育著,讚頌「天地之大德曰生」。
「毛者孕鬻」|獸類懷胎,與天地同育。(鬻者,懷胎也)
「胎生者不殰」|「殰」為胎敗。因著音樂的和韻,胎兒均得健全成長︵胎教是至為重要的,胎教不良,人不可能成材也!︶
「而卵生者不殈」|卵生者不致破裂。︵「殈」|破裂義。︶
結論:
「則樂之道歸焉耳」|如此說來,音樂是一切存在的歸宿啊!
     三十、物有本末,事有終始
   「樂者,非謂黃鐘大呂弦歌干揚也,樂之末節也故童者舞之。鋪筵席,陳
尊俎,列籩豆,以升降為禮者,禮之末節也,故有司掌之。樂師辨乎聲詩,
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後尸;商祝辨乎喪禮,故後主人。是故,
成而上,藝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後。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後,
後可以有制於天下也。」
「樂者,非謂黃鐘大呂弦歌干揚也,樂之末節也。」|黃鐘︵屬陽律︶、大呂︵屬陰律︶弦歌干揚,彈琴而歌,舉盾而舞。黃鐘、大呂、弦歌干揚等等,這些只是樂的末節,並非音樂之究竟與本質也。
「故童者舞之」|所以可愛的兒童生來即是舞蹈家也。︵孩童無事時走路,多為無心的跑著走的,若細心去體認,其走姿實舞蹈之至!︶
「舖筵席」|設酒席。
「陳尊俎」|美味佳肴。
「列豆」|美素的蔬菜、豆類素食。︵有一天一位青年朋友在館子吃麵,吃罷走出門外,望著天,志得意滿的說了一句話:吃飽了就無事了!︶
「以升降為禮者,禮之末節也。」|誰先上香上坐,誰先退席等,這些都只是禮的末節。
「故有司掌之」|「有司」即職事。所以由各日常事務負職掌者處理。
「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樂師」|彈琴演奏者,理解聲樂、歌詞,這也是樂之末節,所以居北面演奏。︵「北面」,下位也。︶
「宗祝辨乎宗廟之禮,故後尸。」|「宗祝」即廟祝、祭祀人員。他們很暸解宗廟敬祖、祭祀天地的道理,但也只能站在神主的後面。
「商祝辨乎喪禮,故後主人。」|「商祝」,辦喪禮者。辦喪禮者雖瞭解喪禮,也只能立在主人後面,伺候主人也。
「是故,德成而上,藝成而下|所以人在音樂和禮上所表現出的至誠至意,也就是誠意殷殷,其基本原則、目的、道理在成德。依照成德產生音樂和禮節的種種技術性的安排,倒是次要的。
「行成而先」|這個原則、作用、和目的,確定以後,就知人生也者,行為德行上的成就,乃先務也。
「事成而後」|至於種種事上的成就,那是第二步了。
「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後,然後可以有制於天下也。」|過去有德的明君、英君,一切都有上下、先後,正如《大學》所言:「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知本末、上下,才能真正領導和治理人民和國家︵有制於天下︶
     三十一、古樂、新樂之不同
    「魏文侯問於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則不知倦。
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新樂之如此何也?子夏對曰:今夫古樂,進旅退旅
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
君子於是語,於是道古,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也。今夫新樂,
俯退俯,姦聲以濫溺而不止;及優侏儒,獶雜子女,不知父子。樂終不可以語,
不可以道古。此新樂之發也。今君之所問者樂也,所好者音也!夫樂者,與
相近而不同。」
「魏文侯問於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唯恐臥;聽鄭衛之音則不知倦。」|魏文侯請問子夏說:我穿戴禮帽,正襟危坐,聽古樂,就想入眠,但又很怕進入夢鄉。若聽鄭魏的靡靡之音,就不知道疲倦為何物了!
「敢問:古樂之如彼何也?」|請問古樂對我所產生的這種情況的道理究竟在那裡呢?
「新樂之如此何也?」|而聽新樂的影響卻又是這樣的,為什麼呀?
「子夏對曰:今夫古樂,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子夏回答說:古樂是告訴我們進退有序、有禮貌,「旅」就是我們行住坐臥,在音樂裡面有一種重要的秩序,在聽音樂的時候,把自己歸到裡面,把自己整個身心的存在和古樂投到裡面跟它合而為一,然後再把自己的身心情懷擴大,音樂就是你,你就是音樂,一種高尚情操的忘我、提昇。︵按「進旅退旅」為古樂舞動作,和正以廣,則為古樂演奏,「旅」為大眾義。︶
「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武。」|弦匏笙簧這些音樂的樂器,打拊敲鼓有一定的節奏、秩序。「拊」即好的皮袋裡面裝榖糠的樂器。接著有音樂的義理、道理的詞就開始演奏,然後舞蹈開始配合著音樂就起來了,身心騰躍起來了。︵「文」指鼓,武言鐘。︶「亂」指騰躍。︵按「會守拊鼓」中的「會」為會合義,「拊」為相義,拊與鼓為提調弦樂和管樂起奏者。︶
「治亂以相,訊疾以雅。」|古樂在開始時擊鼓,收場時則鳴鐘,用拊調節收場,用雅器和韻快速動作。︵按「治」為調節義,「亂」為歌舞最後一闋,「雅」樂器名。︶
「君子於是語,於是道古。」|這時,有德性情懷高邈的君子,把自己的整個身心情懷投入裡面,述說箴言,解說古德。
「脩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樂之發也。」|如此古樂的作用,全在要我們脩身、齊家、個人、家庭、社會、天下平和安樂。
「今夫新樂,進俯退俯。」|至於現在的新樂,鄭衛的靡靡之音,前俯後仰,那是扯七搞八,挑逗性愛者也。
所以
「姦聲以濫」|濫透的淫聲就出來了。
於是
「溺而不止」|陷溺在欲界裡的情懷便不能自拔了。
結果
「及優侏儒」|歌妓、雜耍就出籠了。
「獶雜子女」|混獶的男男女女就亂扯在一起了。︵獶,「糅」也。︶
於是
「不知父子」|就父不父、子不子了。
「樂終不可以語,不可以道古。」|結果就一蹋糊塗,通通都完蛋了。
「此新樂之發也」|我告訴你新樂就是這個樣子。
「今君之所問者樂也,所好者音也,夫樂者,與音相近而不同。」|你現在問的是樂,但是你的喜好是在「音」上,情慾的誘發,音與樂只是相近,樂雖有時與音相近,但兩者是不同的。樂是一種高貴人文文化理想的表現,音若選之不慎,則又容易令自己的原始情欲誘發也。
     三十二、德音謂樂
    「文侯曰:敢問何如?子夏對曰: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民有德而五
昌,疾疢不作而無妖祥,此之謂大當。然後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
綱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後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
德音之謂樂。詩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
克順克俾,俾於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於孫子;此之謂也。今君之
者,其溺音乎?」
「文侯曰:敢問何如」|文侯說:這怎麼辦呢?
「子夏對曰:夫古者,天地順而四時當。」|子夏回答說:古時候,風調雨順四季平安。
「民有德而五穀昌」|人民有德而五穀(稻、麥、黍、稷、菽)等五種穀物豐收。
「疾疢不作而無妖祥」|疾病,災害不會發生,也沒有妖裡妖氣反常的東西。
「此之謂大當」|這個就叫做天下太平。《易經》言吉凶禍福,極稱天地之德與人之德是絕對合而為一的。
「然後聖人作為父子君臣,以為紀綱。紀綱既正,天下大定。」|然後聖人訂定父子君臣做人做事的綱要,把它納入道德規範中,天下就大定了。
「天下大定,然後正六律,和五聲,弦歌詩頌,此之謂德音。」|天下大大的安定以後,然後六律︵屬陽聲之律︶和五音,弦歌詩頌,這叫德音。|〈樂記〉所提倡之音樂,德樂也。
「德音之謂樂」|〈樂記〉的基本精神,有音配德,德必合音,這就叫樂。
「詩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此詩出自〈大雅皇矣詩篇〉。意指音要德音,具有德的音樂以後,那種與道德合而為一的音樂就能使個人、家庭、社會發出生命存在的光輝了。
「克明克類,克長克君,王此大邦」|整個社會國家光明一片,大家相安無事都符合德性,長者像長者,國君像國君,這樣的天下才能大治。
「克順克俾,俾於文王,其德靡悔。」|一切自然而成,一切本來這個樣子。「俾」就是應該這個樣子,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文王就是這樣表現出來的,他的一生在道德、文化理想上,沒有什麼要後悔的。
「既受帝祉,施於孫子。」|他受了上天庇佑做了帝王,然後把道德文化傳施到後代子孫。
「此之謂也」|這個就叫做音樂。
「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魏文侯啊,你現在所喜好的音樂是靡靡之音也,那不行哪!不行也!
  
     三十三、肅雍和鳴
    「文侯曰:敢問溺音何從出也?子夏對曰: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
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
詩云:肅雍和鳴,先祖是聽。夫肅肅,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
為人君者謹其所好惡而已矣君好之則臣為之上行之,則民從之。詩云:誘
民孔易,此之謂也。」
「文侯曰:敢問溺音何從出也?」|文侯又說:請問「溺音」,即對精神產生壞的影響的音,它是從什麼地方產生的呢?
「子夏對曰:鄭音好濫淫志」|子夏回答說:鄭國的音樂使人靡濫放蕩,沒有志氣。︵孟子說:「持其志,勿暴其氣。」︶
「宋音燕女溺志」|宋國的音樂柔弱而無生命力,使人心志沈淪,凡事振作不起來。︵「燕女」即鶯聲燕女。︶
「衛音趨數煩志」|衛國的音樂急促、浮躁,使人寧靜不下來。︵「趨數」即「促速」。︶
「齊音敖辟喬志」|齊國的音樂非常傲慢、淫辟,「敖」即驕傲。「辟」即淫辟。趾高氣盛,使人無從平和、深邃……等。
「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這四種音樂,都是淫志、溺志、煩志、喬志的音樂,使我們的身心很容易歸到淫與亂,用佛家的話來說,就是易於把欲界給挑起來,不易讓自己歸到本來有的精神文化層面,而傷害我們自然可以歸到本有的那個「精神文明。」
「是以祭祀弗用也」|所以在祭祀天地、祖宗和諸神時是不用這種音樂的。
「詩云:肅雍和鳴,先祖是聽。」|《詩經》裡面講:自己歸到自己真正的很誠懇、清華、雍容大度等,無盡的華美、莊重便表現出來了。音樂也是一種「平懷」,透過「肅雍」所展示出的和諧,也是天地萬物和我們祖先所喜歡的,如此音樂為肅雍和鳴的音樂。
「夫肅肅,敬也;雍雍,和也。」|「肅」即肅穆,就是歸到誠敬,﹁雍﹂為雍容、大度義。對人事物誠誠敬敬,雍容大度,由自己本來的誠敬與雍容大度。(天地萬物有你,你有天地萬物。)一切「主敬」、一切為「和」,所以宋明理學「主敬」,所以天地大德為「和」。
「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佛門講:「制心一處,無事不辦。」「夫敬以和」即制心在「敬」在「和」上,就無事不辦,何事不行也!(所以,孔子四十不惑,孟子四十不動心,南公懷瑾先生青年悟道乃有大成者,在此!︶
「為人君者謹其所好惡而已矣。」|所以領導國家社會者,關鍵全在對自己所好和所惡,要至為謹慎,知所抉擇也。
「君好之,則臣為之。」|因為一個最高領導者,所喜好的是什麼,下面的臣子,自然會以你的表率來推行,從而成為一種風尚,甚至成為一種生活的式樣與制度。
「上行之,則民從之。」|一國的領導者喜好作什麼,老百姓也就自然有樣學樣了。
「詩云:誘民孔易,此之謂也。」|《詩經》裡說:誘導老百姓並不是難事,就是這個道理。︵曾國藩先生也說,引導和改變社會風氣,全在少數幾人領頭。︶
     三十四、聖人的作為
    「然後,聖人作為鼓椌楬壎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後鐘磬竽瑟以和之,
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生之廟也,所以獻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
宜也,所以示後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
「然後,聖人作為鼓椌楬壎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後聖人製造小鼓、大鼓、「椌楬」、「壎篪」等樂器。
鼓」|即小鼓、大鼓,「椌楬」為柷敔,「壎」土製似鵝卵樂器,「篪」為竹製七孔笛。這六種能夠讓人的精神,生命往上提昇,它們都屬「德音」。
「然後鐘磬竽瑟以和之」|然後用鐘、磬、竽、瑟來和音韻。
「干戚旄狄以舞之」|再配合著干戚旌狄舞蹈。「旄」即古代一種飾有犛牛尾的旗子。「狄」即尾長的山雉。「干戚」就是武舞時用牛尾的旗子和山雉的羽毛來伴舞。
「此所以祭先生之廟也」|這才是用於祭祀先王宗廟的音樂。
「所以獻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貴賤各得其宜也。」|所以平常請客︵獻酬酳酢 ︶,什麼樣的官階,社會地位,就配以什麼樣的禮儀與音樂,就是各安其序、各尊其位,各得其所︵「得其宜」。︶
「所以示後世有尊卑長幼之序也」|這樣是從文化精神、社會的精神文明來做決定,透過音樂與禮儀,使未來的世世代代,有尊卑長幼之序
如此未來之中國,便:
天長地久,地久天長!
        三十五、音樂文化理想
   「鐘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石聲磬,
磬以立辨,辨以致死。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絲聲哀,哀以立廉,廉
立志。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君子聽
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鼓鼙之聲讙,讙以立動,動以進眾。君子聽鼓鼙
之聲則思將帥之臣。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
「鐘聲鏗,鏗以立號,號以立橫,橫以立武。|鏗聲是本體音,形而上的本體音,鐘聲為鏗聲。
「鏗以立號」|「號」即號召,鏗聲有號召力。
「號以立橫」|「橫」就是興奮。具號召力後,人就有興而奮起的力量了。
「橫以立武」|人一奮起,便可建立武德。
「君子聽鐘聲則思武臣」|有修養、學問、道德、智慧的人,聽到鐘聲就想到人的奮發力,人的精神武德不死,是以一時代之元帥、大將軍當如此也!
「石聲磬,磬以立辨。」|磬聲,讓人知道什麼是對的,何者為錯的,使人清明而知真假對錯。「辨」為清明義。
「辨以死」|人清明以後,生的意義是什麼?你一生始終奮鬥不懈的意義是在那裡?活到老學到老的意義又是什麼?……等等,一直到生命的終結都是如此。正如孔子所言:「不知老之將至!」亦如《金剛經》說:「無壽者相。」
「君子聽磬聲則思死封疆之臣」|有修養、學問、道德的人,聽到磬聲很自然的會想到那些為國家、民族持志犧牲奮鬥的那些大臣。「封疆」即大臣義。
「絲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絲聲」為弦樂聲。人聽到弦樂哀聲,就會產生一種對人世的悲感,從而悲己正所以悲人,便會想到人要奉獻自己,奉獻自己以後,就有一種情操:有所取,有所不取︵廉︶。知所取捨,為立志之必要條件也!
「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志義之臣。」|有學問,修養的人,聽到琴瑟的聲音,就會想到有志氣,講道義,思恩報德的臣子。
「竹聲濫,濫以立會,會以聚眾」|「竹聲」即管樂。「濫」,收斂義。管樂的音樂很容易聚合,所以把大家凝聚在一起。意在說一個音樂產生、作用、效果要達到把大家很自然的精神生命聚合在一起。
「君子聽竽笙簫管之聲則思畜聚之臣」|有修養、道德的人,聽到竽笙簫管之聲,就會想到為國治天下奮鬥到底的臣子。
「鼓鼙之聲讙」|「鼙」,指軍中用的鼓。「讙」即喧鬧。鼓鼙的聲音很喧鬧。
「讙以立動」|喧鬧的把大家鼓動起來了。
「動以進眾」|鼓動起來後,大家就聚在一起奮進了。
「君子聽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有道德、修養的人聽到鼓鼙的聲音,就想到將帥們的統御功勞和偉績。
「君子之聽音,非聽其鏗鎗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所以一個有修養、文化的人,聽音樂並不是聽鏗鎗的聲音而已,重要的是他領受音樂精神文化的理想,把它灌注到人、事、物裡面,和人、事、物合而為一。反過來很自然的把一切人、事、物歸到高貴的音樂文化理想上面。
     三十六、談樂
    「賓牟賈侍坐於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何也?對
曰:病不得眾也嘆之淫液之何也?對曰:恐不逮事也發揚蹈厲之已蚤,
何也對曰及時事也武坐致右憲左何也?對曰非武坐也聲淫及商何也?
對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也?對曰:有司失其傳也。若非有司失
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子曰:唯!丘之聞諸萇宏,亦若吾子之言是也。」
「賓牟賈侍坐於孔子,孔子與之言及樂,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何也?」|姓賓牟名賈的學生在陪伴著孔子。孔子和他談及音樂,說:武舞起始時,要擊那麼久的鼓,以示警戒,那是什麼意義呢?
「對曰:病不得眾也。」|賓牟賈說:跳武舞跳得很久,是要提高人的注意力,讓大家準備,提高警覺,我們要出兵前進了,俾得諸侯支持也。
「咏歎之,淫液之,何也?」|「咏歎」就是歌聲曼長的讚歎。「淫液」動作舒緩義。然後動作慢慢的舒緩起來,這是為什麼呢?
「對曰:恐不逮事也。」|賓牟賈說:「恐」即怕,怕事情做不好。這是武舞透過音樂合在一起得到的一個效果。
「發揚蹈厲之已蚤,何也?」|「蚤」即立刻。本來很緩慢的,為什麼立刻又手舞足蹈起來了呢?
「對曰:及時事也。」|賓牟賈說:採取及時適當行動也。
「武坐致右憲左,何也?」|孔子又問,那麼武舞的時候,為什麼右膝抵在地下,而左膝仰起的拜呢?︵「致右」右膝抵地,「憲左」左膝仰起義。︶
「對曰:非武坐也。」|賓牟賈回答說:這種動作未必是武舞的坐式。
「聲淫及商何也?」|孔子又問:有時候歌聲很淫或有殺伐之聲,那又是什麼的道理呢?
「對曰:非武音也。」|賓牟賈就回答說:這恐怕也不是武音吧!
「子曰:若非武音則何音也?」|孔子又問:假使不是武音的話,那麼淫聲和商聲出現在武舞裡面,又是什麼聲音呢?
「對曰:有司失其傳也。」|賓牟賈就說:可能連管音樂的人都不知道這方面的資料。︵「有司」指管這方面事的人。︶
「若非有司失其傳,則武王之志荒矣。」|假定不是管這方面問題的人,沒有資料可承,來對所提的問題提供解答,那武王就有些糊塗了。
「子曰:唯!丘之聞諸萇宏,亦若吾子之言是也。」|孔子回答說:你解釋的也是有些道理。我以前在周大夫萇宏那裡所瞭解的,他的說法也是跟你的說法一樣。
     三十七、發揚蹈厲
    「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則既聞命矣,敢問:遲之遲
而又久,何也?子曰:居!吾語女。夫樂者,象成者也;干而山立武王之
也;發揚蹈厲,大公之志也。武亂皆坐,周召之治也。
「賓牟賈起,免席而請曰:夫武之備戒之已久,則既聞命矣,敢問:遲之遲而又久,何也?」|賓牟賈離開座位向孔子請教說:武舞首先打鼓很久,又站在位置上不動也好久,那是什麼意思呢?
「子曰:居!吾語女。夫樂者,象成者也。」|孔子說:請坐,我告訴你。大凡音樂也者,就是一切的人、事、物有時候可以透過音樂予以作象徵。
干而山立」|「干」即持盾。武王持盾伐紂,乃弔民伐罪者。
「武王之事也」|不是以殺伐為意,武王所要做的事情是討伐而已。
「發揚蹈厲,大公之志也。」|開始時,持盾良久不動,把武舞的精神發揚起來,志節高昂而戰,此為姜太公的主意。
「武亂皆坐」|到了武舞的末章,快結尾時,大家都坐下,以示武功告成。
「周召之治也」|然後由周公旦、召公奭共同輔政,建立起周朝的文治。
     三十八、武舞的經過
    「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滅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國是疆,五成而分
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復綴,以崇天子。夾振之而駟伐,盛威於中國也。分夾而進,
事蚤濟也。久立於綴,以待諸侯之至也。」
︵上述係古代武舞細節,非常「考古」,故存而不解。︶
     三十九、武王的仁道
    「且女獨未聞牧野之語乎?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於薊,
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投殷之後於宋。
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復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祿。」
「且女獨未聞牧野之語乎?」|孔子又繼續說:難道你沒有聽說過武王伐紂的故事嗎?︵「牧野」為武王大敗紂軍處,在今河南淇縣。︶
「武王克殷,反商。」|武王把殷紂打敗以後,還是把政權交還給商朝的後代。
「未及下車而封黃帝之後於薊」|他還在戰車上面,還沒有下來,就把黃帝的後代封在薊的地方。
「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堯的後代在祝的地方。
「封帝舜之後於陳」|封舜的後代在陳的地方。
「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武王戰事完畢,下了戰車以後,又封夏后氏的後裔於杞的地方。
「投殷之後於宋」|又把殷紂的後代徙置於宋國。︵「投」:徙置義。︶
「封王子比干之墓」|又把王子比干的墳墓修好。
「釋箕子之囚」|把政治犯箕子釋放,待人寬厚。
「使之行商容而復其位」|復請箕子把原來商國的風俗習慣和禮俗恢復起來。(「商容」殷之賢人義。)
「庶民弛政,庶士倍祿。」|取消征召老百姓的苛政,治理國家者之薪水也予以提高。
這一段在說明武王完全在一種人道、善良的政治上。所以從音樂講到舞蹈的上面,再從舞蹈講到戰事的上面,復從戰事講到戰事目的的上面|治道,從治道講到治者的聖道。聖道就是人道、寬厚、體恤也。
     四十、天下大教
    「濟河而西,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乘;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
衅而藏之府庫而弗復用倒載干戈包以虎皮;將帥之士使為諸侯,名
之曰﹃建櫜﹄。然後,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散軍而郊射,左射狸首,右射騶
而貫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說劍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覲,然
後諸侯知所以臣;耕藉然後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
於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干,所以教諸侯之弟也。
若此,則周道四達,禮樂交通,則夫武之遲久,不亦宜乎?」
「濟河而西」||他說武王平定了殷紂以後,渡過了黃河回到了陝西。
「馬,散之華山之陽,而弗復乘。」|回國以後,將馬散在華山的下面,而不再騎。
「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復服。」|牛也把它散到桃林裡,而不再載重的東西。
「車衅而藏之府庫,而弗復用」|所有的兵器塗上牲血而收藏到府庫裡,不再使用。
「倒載干戈,包以虎皮」|那些武器把它收起來,包上野獸的皮,以免生銹。
「將帥之士,使為諸侯名之曰建櫜|帶兵的將帥,分派到各國為諸侯,叫做「建橐」。
「然後,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然後可以知道武王不再使用武力征伐了。
「散軍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把軍隊解散,舉行郊射之禮,左射貍首,右射虞,都是音樂伴奏的,而停止貫穿皮革的猛射。︵貍首、虞為調節射箭動作樂章之名。︶
「裨冕搢笏,而虎賁之士說劍也。」|這個時候,大家穿起文縐縐的禮服,腰間還插著記事用的手板,雄糾糾的戰士也解除武裝、收起刀劍了。︵「說劍」即脫劍。︶
「祀乎明堂而民知孝」|祀明堂旨教百姓知孝。
「朝覲,然後諸侯知所以臣。」|「朝覲」就是去朝拜國君。讓諸侯知道他是個臣子,臣子應該是什麼樣的禮貌、禮節。
「耕藉,然後諸侯知所以敬。」|「耕藉」就是種田。好好的守住家園、從事農務,讓諸侯知道敬事,敬人民。
「五者,天下之大教也。」|武王就在上述這五點上,建立了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五教為:郊射、裨冕、明堂、朝覲、耕藉。︶
「食三老五更於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干,所以教諸侯之弟也。」|這裡說宴請三老五更於大學,天子雖然尊貴,但是袒著上衣替老者分割牲體,拿著醬碟向老者敬食,舉酒杯向老者勸飲,當諸老者酒醉飯飽,天子著禮冠及持著盾牌且歌且舞,以娛老者。所有這一切,旨在教諸侯瞭解敬老尊賢的道理。︵「冕而干」就是跳武舞。︶
「若此,則周道四達」|這樣,周朝有著文化精神的志道就行諸四海了。
「禮樂交通」|社會的禮與樂就得到它應有的功能,而禮與樂或樂與禮就互涵互攝了!
「則夫武之遲久,不亦宜乎?」|這麼說來,武舞會有這麼多的排比、規矩、細節配合著音樂,就有它一定的道理、功用了。不僅如此,且是應該如此!
     四十一、美哉!禮樂
    「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
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天則不言而信,神
不怒而,致樂以治心者也。致禮以治躬則莊敬,莊敬則嚴。心中斯須不
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故樂也者,
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樂極和,禮極順,內和而外順,則民瞻
顏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故德煇動於內,而民莫不
聽;理發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
「君子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有道德修養的人說:人不可片刻離開禮樂。「斯須」,片刻義。
「致樂以治心,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生矣!」|如果以成就音樂來修養自己,那麼平易、正直、慈愛之心便會立即生起。︵「子諒」為慈良義。︶
「易直子諒之心生則樂,樂則安,安則久,久則天,天則神。」|有了平易、正直、慈愛之心之後,人就一定在快樂中,人一快樂便得心安,心安乃與永恆同一,與永恆同一便歸向天,而天者則神也︵意即變化莫測,力量不可思議者也。︶
「天則不言而信,神則不怒而威,致樂以治心者也!」|天是不需言語而得人之信的,神勿需興怒便顯其威力,至於成就了音樂則就一定能達成修心的效果。
「致禮以治躬則莊敬」|人和社會成就禮,則人就會清明在躬、歸己、歸人與歸物︵「躬」︶。人一親明在躬、歸己、歸人與歸物,也就自然與莊重和誠敬同在了。
「莊敬則嚴威」|人成就莊重與誠敬,就流露出莊嚴與威德。
「心中斯須不和不樂,而鄙詐之心入之矣!」|心若片刻的不平和與不快樂,那麼一種流痞、欺詐的心理就進入到自己心中了。
「外貌斯須不莊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人的外在行為,有片刻的不莊重和不誠敬,那麼昏沈、散亂、放逸︵易︶和傲慢驕橫(慢)的心性便進入自己心中了!
「故樂也者,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因此音樂的初發、過程與終結,它是發於我們生命存在的內在情感,而禮範的創設與實踐,則是要由人之外在行為表現出來的。
「樂極和,禮極順,內和而外順,則民瞻其顏色,而弗與爭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樂的成就在達成極平和的境界,而禮的最大成就則在使人人恭順也︵順者從也︶。一個社會人人達成了內心極平和、行為極恭順,那麼每個人就能心同理同,趨向平和與恭順︵瞻其顏色),這樣大家就不會彼此爭奪了。一看到人人的恭順與平和的外在表現,昏沈、散亂、放逸︵易︶和驕橫傲慢也就與人遠離了。
「故德煇動於內,而民莫不承聽;理發諸外,而民莫不承順。」|所以若人之內在生命發出無上道德的光輝,則人民沒有不承順而聽從的;設若在人、事、物和天下國家治理上,都是合乎什麼是真假對錯的道理,真就是真、假就是假;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則又有誰不承命順從的呢!
結論:
「故曰:致禮樂之道,舉而錯之,天下無難矣!」|所以說成就禮樂以後,從而將其運用在各方面,天下一切的一切,就沒有什麼困難可言了!
一切就流水悠悠!
悠悠流水!
美哉:禮樂!
     四十二、禮樂一如
    「樂也者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故禮主其減,樂主其盈。禮
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禮減而不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
故禮有報而樂有反。禮得其報則樂,樂得其反則安;禮之報,樂之反,其義一也。」
「樂也者,動於內者也;禮也者,動於外者也。故禮主其減,樂主其盈」|樂的初發、過程與終結,是由人的內在情性向外發的;禮範則是由人的外在行為表現出來的。所以禮的關鍵性在克己易行︵減︶,樂的關鍵性則在使人得到無盡內在深邃愉樂也︵盈|滿足︶。
「禮減而進,以進為文;樂盈而反,以反為文」|禮因在克己易行,這樣彼此得到互相的尊重、禮敬與退讓︵進︶。大家互相尊重,人文精神文化便表現出來了︵「以進為文」︶。樂因使人得到無盡內在深邃的愉樂,從而外發,與人同樂,如此就和禮的結果一樣,也表現出人文文化精神︵「以反為文」︶
「禮減而不進則銷,樂盈而不反則放」|既然禮在克己易行,然而卻得不到預期的「進」之效果︵「不進」︶,這就表示所創設的禮制有不合時宜的地方,因此就必須修正增減︵「銷」︶。而樂在表現人的內在無盡愉樂,放諸外而得不到與人同樂的效果︵「不反」︶,這就表示那種音樂就不是能達到預期效果的音樂了。︵「不反則放」|「放」即放逸、流湎。︶
「故禮有報而樂有反。」|所以說禮是雙向的,所謂敬人者人恆敬之、愛人者人恆愛之是也;樂是外放而盡虛空,徧一切的,旨在眾樂、眾悅也!
「禮得其報則樂,樂得其反則安;禮之報,樂之反,其義一也。」|禮得到「報」,即人人相敬相愛,大家就快樂了;高貴而能昇華社會與人的精神之音樂,能遍及一切︵「得其反」︶,大家就自然得安了。
樂必安,安就必樂。
禮得其樂,樂得其安。
結論:
音樂即禮,
禮即音樂,
因為義理是一樣的,
禮樂一如也!
     四十三 、人情之常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樂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人之道也。
聲音動靜,性術之變,盡於此矣。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
耐無亂。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
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瘠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氣得
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是故樂在宗廟之中,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
族長鄉里之中,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
和親。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節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
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故聽其雅頌之聲,志意得廣焉;執其干戚
習其俯仰詰伸,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
故樂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紀,人情之所不能免也。」
「夫樂者樂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所謂音樂,無非是助人昇華情感而得歡樂,這都是人的心性所不能免的。
「樂必發於聲音,形於動靜,人之道也。」|音樂必定是要透過音聲來表達,展示出動與靜的形式,這是人在生命上必走之路。
「聲音動靜,性術之變,盡於此矣!」|人生活在聲音及動與靜中,在人性上所展示的種種變,都可透過音樂的音聲和形相表達出來。
「故人不耐無樂,樂不耐無形,形而不為道不耐無亂。」|所以人不能無音樂︵「耐」為能義︶,音樂不能沒有形相作表達,種種形相的表達不在真心提昇人文精神之高貴音樂上︵「道」︶,那天下社會就不能不亂了。
「先王恥其亂,故制雅頌之聲以道之,使其聲足樂而不流,使其文足論而不息,使其曲直繁廉肉節奏足以感動人之善心而已矣!」|領導國家者厭惡社會動亂,所以就制定雅頌來引導人民,好使人民自心中流露出的歌聲喜悅而不流痞,形成良好的人文精神,不致思想錯亂顛倒︵「不息」︶,讓其在心性和情緒的表現中,能感動人的善心而已,這些心性與情緒如:心之轉折︵「曲」︶、正直︵「直」︶、繁瘠︵「多」與「貧乏」︶、廉肉︵「聲音清脆圓潤」︶等。
「不使放心邪氣得接焉,是先王立樂之方也。」|以前明君設定音樂的基本指導原則是:排除人的放逸淫心、不正等習氣。
「是故樂在宗廟之,君臣上下同聽之則莫不和敬;在族長鄉里之,長幼同聽之則莫不和順;在閨門之內,父子兄弟同聽之則莫不和親。」|因此若在宗廟中獻樂,國君臣子、上上下下聆聽之下就無不親和誠敬;當鄰里鄉親族長,年長年少在一起聆聽,人人也都會順從和睦。要是在家庭中父子兄弟聆聽,彼此就無不親密而和樂了。
「故樂者,審一以定和,比物以飾;節奏合以成文。」|所以音樂要在確定高貴人文精神的一致性︵「一」︶,俾達成天下、國家、人民之「大和」也!然後比類萬物,好調飾千化萬殊之節奏,節奏在朗潤、優雅、韻緻……中得其總合,人文文化便得其大成了!
「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親萬民也,是先王立樂之方也。」|因此將父子、國君、臣子以及全體人民,透過音樂將大家和合而親密的結合在一起,這是以前國家英明領導者製定音樂之基本方針。
「故聽其雅頌之聲,志意得廣焉;執其干戚,習其俯仰詰伸,容貌得莊焉;行其綴兆,要其節奏,行列得正焉,進退得齊焉。」|因此,一聽雅頌的音樂,人的志向便廣大了;執其干戚,純熟怎樣向上向下︵「俯仰」︶、收縮伸出︵「詰伸」︶,自己的容貌就得其端莊了;順著舞位、合著節奏,應該有什麼樣的行列,便得其正了,應該有的進退得序,也獲致整齊劃一了。
「故樂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紀,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所以音樂一事,本來是與天地合一、為天地本來存在者,音樂是使一切存在得為適切存在︵「中」︶、且使一切存在和合在一起︵「和」︶之大紀︵「中和」︶。總結說來,原是人之情性所絕不可缺少的。
     四十四、心之所向
    「夫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故先王之
喜怒,皆得其儕焉。喜則天下和之,怒則暴亂者畏之。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
「夫樂者,先王之所以飾喜也。」|說及音樂,旨在表達國家領導者內心之文化理想修養,因有文化理想修養,故生喜悅而用音樂向外透顯之。
「軍旅鈇鉞者,先王之所以飾怒也。」|至於軍威武力,則在顯示國君征討的怒意︵鈇鉞為大斧︶
「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儕焉。喜則天下和之,怒則暴亂者畏之。先王之道,禮樂可謂盛矣。」|因此以前國君的喜或怒,都是與人民的心向為歸依的︵「皆得儕焉」|「儕」即同道義︶。國君若喜,人民便同喜;若怒,興暴作亂者便會畏懼了。這樣說來,以前領導國家、為人民服務者,所施種種之道理,全在禮與樂是否能得其倡盛也。
     四十五、子貢問樂
    「子貢見師乙而問焉賜聞聲歌各有宜也如賜者宜何歌也師乙曰:
乙賤工也,何足以問所宜?請誦其所聞,而吾子自執焉。『愛者宜歌商;溫
而能斷者宜歌齊。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動己而天地應焉,四時和焉,星
理焉,萬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遺聲也。』『寬而靜,柔而正者宜歌頌。
大而靜,疏達而信者宜歌大雅。恭儉而好禮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靜,廉而
者宜歌風。肆直而慈愛』︵商之遺聲也︶,商人識之,故謂之商。齊者,三代
遺聲也,齊人識之,故謂之齊。明乎商之音者,臨事而屢斷,明乎齊之音者,
利而讓。臨事而屢斷,勇也;見利而讓,義也。有勇有義,非歌孰能保此?
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隊曲如折,止如槀木,倨中矩,句中鉤,纍纍乎端如貫
故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說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
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子貢問樂。」
「子貢見師乙而問焉,曰:賜聞聲歌各有宜也,如賜者,宜何歌也?」|子貢遇見樂師乙,就請問師乙:「據說音聲歌韻︵即唱歌︶因各人知能才性修養不同,而各有不同的適合性,像我這樣的,適合唱哪一類的歌呢?」
「師乙曰:乙賤工也,何足以問所宜?請誦其所聞,而吾子自執焉|師乙回答說,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樂工,那裡能討論什麼人的知能才性修養,適合唱什麼樣的歌。不過,我現可以把我所知悉的說出來,你自己作抉擇吧︵「吾子自執焉」||「執」抉擇義︶。
「愛者宜歌商;溫良而能斷者宜歌齊。」|有慈愛者適合唱商之歌︵以商聲為慈也。︶溫文賢良且有決斷者,適合唱齊之歌︵以齊聲為能斷者︶
「夫歌者,直己而陳德也。動己而天地應焉,四時和焉,星辰理焉,萬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遺聲也。」|大凡一切的歌的功能與作用,應該是幫助使自己正直,將自己的德行透顯出來,一表現在行為上,就與天地相互符應,與春夏秋冬和合,與星辰運作的軌跡一致,且與萬物同育在一起。所以說商聲︵歌︶是五帝的遺聲。
「寬而靜,柔而正者宜歌頌。」|寬厚文靜且溫柔方正者,適合歌「頌」。
「廣大而靜,疏達而信者宜歌大雅。」|器識宏大而又寧靜、心性疏野而又曠達且講信者,就適合歌唱「大雅」了。
「恭儉而好禮者,宜歌小雅。」|那些謙恭、勤儉且有禮者,就適合歌「小雅」了。
「正直而靜,廉而謙者宜歌風。」|正直文靜、清廉、謙讓者,就適合歌風。
「肆直而慈愛,商之遺聲也,商人識之,故謂之商。」|具正直、有慈愛,是商的遺聲,因為商人認識,所以稱作商。
「齊者,三代之遺聲也,齊人識之,故謂之齊。」|齊之聲為三代的遺聲,齊人認識它,所以稱作齊。
「明乎商之音者,臨事而屢斷。」|知道商之音的,就能臨事作決斷。
「明乎齊之音者,見利而讓。」|知道齊之音的,就能做到在利上克己讓人。
「臨事而屢斷,勇也;見利而讓,義也。有勇有義,非歌孰能保此?」|遇事就能當機決斷,這便是勇,見利即能克己讓人,斯即為義,既具有勇,復發為義,如果不是成就了表現高貴文化精神的音樂︵歌︶,那其它又怎能保持這樣呢?
「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隊,曲如折,止如槀木,倨中矩,句中鉤,纍纍乎端如貫珠」|所以唱歌者,若高音似越唱越高,而低音好像要墜至底,轉折之處則又似欲中斷,停唱時靜若枯木,彎彎的歌唱中規中矩,屈屈之音又合乎環鉤也。音韻相連︵纍纍乎︶則又若串珠也。
「故歌之為言也,長言之也。說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長言之;長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子貢問以歌之若一種語言,非淺言乃長言也。因有所喜悅,才發為歌,若短歌不足以盡興︵言之不足︶,則長歌也。「長言之不足」|長歌仍不盡興,乃生嗟歎!嗟歎還不足,就手舞足蹈!
手舞足蹈、手舞足蹈也!                                                        
這樣是:
子貢問樂!

【註】《禮記》中〈樂記〉涉及古代音樂資料,太遠太古,錯解處,實非能力所及解釋旨在喜好〈樂記〉所展示之社會乃圓融一體之哲理也。
                                                         一九九四年九月講於臺北